納吉尼緩緩撐起身子，縴細的手指摩挲著地面，似乎在適應自己久違的人類形態。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眉頭微微蹙起一道小山峰。
可所有的動作都很慢、很慢。
“這不可能......”
莉麗絲沒敢出聲打斷她的思緒。
想想如果被困在一處冰窟里，長久地被剝奪了靈魂和意識，然後某一天忽然被一個從沒見過的人叫醒。
好吧，醒來也不確定自己身上帶著的血咒是不是已經消除了，熟知的人也都不再是原來的模樣......
時間和時空都殘酷地扭曲成了一個她不認識的樣子，可只有她自己還帶著原來的皮囊，站在原地。
該從哪里開始思考自己是真實的，思考自己哪一處是真實的。
都已經足夠耗費心力了。
“你是怎麼辦到的？”納吉尼喃喃自語，“我意思是——謝謝你，但我——”
她顯然是個溫柔的性子，即便在這種滿腦袋漿糊的情形里，還記得說一句謝謝。
莉麗絲小心翼翼地說︰“我不知道你的外貌和年齡會......嗯，固定在原來的時間，也沒有問過你的意見......”
她甚至也不確定自己的藥劑能不能長久地維持藥效，使她保持人形。
只是阿統說過，納吉尼的血咒好似真的誤打誤撞消除了，應當便不會再變回去了吧？
納吉尼听見這句極小聲的話，無神的雙眼這才終于找回了些思緒，目光溫和地看著她︰“沒關系的，找回行走的滋味總比長久地當蛇好。”
這話說罷，她怔怔地看著自己久違的光滑手臂，指尖一點一點，貪婪地摸上自己的臉頰，觸感溫熱，皮膚柔軟，甚至能感受到微弱的脈搏跳動。
又是站在原地怔了許久。
兩人都一言不發，在那些沉默的時間里，莉麗絲忍不住去想︰納吉尼在想什麼呢？
她還保留有作為蛇的時候的記憶嗎？
如果是......
“天啊，”莉麗絲和阿統都要心碎了，“她該有多難受呢？”
僅憑對她僅有的印象，也能記得這是一個原則分明、善良堅韌的女孩。
可在長久成為蛇的日子里，她或許殺了人——可能還不止一個，做了許許多多足以折磨她一輩子的事情。
“阿統，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莉麗絲惶然地發出這個問題。
她自以為的解脫——如果只是讓她進入另一個牢籠呢？
可是忽然，納吉尼開了口，竟然出人意料地帶著些淡淡的笑︰“莉麗絲——我可以這樣叫你，對嗎？”
“是的！”
莉麗絲被忽然點名，滿腦子混亂地團成一團的想法被立刻丟了個干淨︰“當然，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話——也都可以。”
“我是說，你看......你現在肯定不能回到伏地魔身邊去了......”
說到這里她忽然一噎，又帶著些擔憂地問︰“你現在不能再變成蛇了，對不對？”
納吉尼又露出一道清淺的笑︰“看上去是不能的。”
只是怎麼看卻都總有一兩分悲傷，似乎是湊上去細細地聞一聞，那種苦杏仁的味道就可以奪去所有嗅覺。
“你是自由的，納吉尼。”莉麗絲試圖安撫她，“你現在想做什麼都可以——”
納吉尼抬頭，目光復雜地看著莉麗絲。
“為什麼？”她低聲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莉麗絲深吸一口氣——她竟然真的問了這個問題。
她張了張嘴，努力找到嗓音︰“我本來只是踫運氣——沒有人告訴過我你的故事，只是我有些不尋常的地方。”
好吧，這下身體又抽痛了一下。
“我只是不希望你無知無覺地被困在那里......”
納吉尼認真地打量著她，許久，輕輕地笑了。
那笑容沒有一絲欣喜，反倒帶著幾分疲憊和難以言喻的苦澀。
即便她看上去還是個二三十歲正當花季的模樣，可眼底那些難以讀懂的故事無處不在，仔細一瞧，卻使她更像一個耄耋老婦。
“你沒有錯。”她忽然低聲說，眼神輕輕地飄向遠處，“是啊，我不希望被困在那里。”
莉麗絲愣了一下，忍不住攥緊了自己的衣角，聲音有些猶豫︰“可如果——”
如果你都記得那些——
“如果我記得自己都做過什麼？”納吉尼的聲音很輕，像是一縷浮在空中的灰燼，“如果我不配重新做人，就該繼續麻木地去當一把刀，待在黑暗里？”
納吉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雙在光芒下會映出一點琥珀色的眼楮里，藏著一處深不見底的海邊懸崖，卻意外地溫和︰“莉麗絲......我已經走過很長的夜晚了。”
她的手輕輕落在心口的位置，指尖貼著那微弱的跳動，為了確認某種久違的存在︰“活著，能讓我更好地贖罪。”
更好地，替誰記住這個世界。
莉麗絲怔怔地看著她。
看著那雙深琥珀色的眼楮里竄出一點火種。
“我不怕痛苦。”納吉尼笑了一下，那笑容仍舊有些寡淡，但至少不再是茫然冷漠的，“但我會害怕遺忘。”
莉麗絲的喉嚨動了動。
她感覺忽然有些明白了。
她不是在害怕自己做過什麼，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她如今知道自己是誰，能看清自己的來處。
更不會忘記自己曾經是誰。
“莉麗絲。”納吉尼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地回應︰“嗯？”
“紐特、鄧布利多先生——他們都還好嗎？”
莉麗絲松了口氣，用輕松的口吻半開玩笑地說︰“他們都已經很老了，或許更難認出來。”
“你如今看上去更像是我的姐姐。”
納吉尼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指尖松開了些許，但她只是輕輕地笑笑，耐心地听著莉麗絲說的那些家長里短。
“我的祖母你大概也記得的......”
莉麗絲使出了渾身解數，把家里幾口人，哥哥小時候尿了幾次床可能都說了——只為了讓納吉尼感覺到更親近些。
實在無法不心疼她。
她活著、清醒地被困、麻木、醒來、終于得到了自由，然後發現自己曾經認識的一切，都已經化為了塵埃。
她的世界已然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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