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魂嶺的天,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濃墨,終年不見陽光。
嶙峋的怪石如惡鬼的獠牙,從黑褐色的土地里刺出,山間彌漫著一層灰敗的瘴氣,能侵蝕修士的護體靈光。風從峽谷深處灌出來,不帶絲毫涼意,反倒裹挾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朽氣味,像是無數生靈在此地腐爛了千年。
這里是禁地,是鳥獸絕跡的墳場。
但今天,這片死寂的土地卻前所未有的“熱鬧”起來。
斷魂嶺外圍,黑雲壓城。
東邊的山頭上,一面血色大旗在陰風中獵獵作響,旗上繡著一輪猙獰的血月。旗下,數十名身穿血色軟甲、背生蝠翼的修士靜立如雕塑,他們是血月教的精銳“血蝠衛”,每一個都散發著神通境後期的恐怖氣息。
為首的是一個籠罩在黑袍中的干瘦男人,整個人仿佛沒有重量,影子在腳下扭曲不定,正是屠蒼生座下三大護法之一的“鬼影”。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座天然的凶煞之地,仿佛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西邊的峭壁上,則是一片肅殺的白。天劍門的服飾如雪,上百名弟子結成劍陣,森然的劍意沖天而起,將周遭的瘴氣都排開數丈。他們的領隊,是一位須發皆白、面容冷峻的老者——天劍門副掌門,趙無極。他的修為已至靈輪境中期,此刻一雙鷹目死死盯著斷魂嶺深處,眼神里是壓抑不住的怒火與殺機。
靈輪境長老被殺,鎮元鐵被奪,這對視顏面如生命的天劍門而言,是奇恥大辱。
除了這兩大巨頭,南邊的密林和北邊的山坳里,還影影綽綽地聚集了十幾個中小宗門的隊伍,以及上百名得到消息、想來分一杯羹的散修強者。他們三五成群,彼此戒備,目光在血月教和天劍門的陣仗上游移,既貪婪又忌憚。
整個斷魂嶺,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而引線,就是那個傳說中重傷垂死、藏匿于此的“魔頭”林凡。
“趙副掌門,好大的陣仗。”
鬼影那嘶啞如夜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一個神通境的小輩,竟勞動您親自出馬。怎麼,是怕門下弟子再送一回人頭,湊個好事成雙?”
這番話可謂是字字誅心,天劍門弟子無不怒目而視,劍陣的氣息都為之一蕩。
趙無極緩緩轉過頭,目光冷得像冰︰“鬼影護法,管好你的人。別忘了,那小子身上也有你們血月教的咒印。若是讓他跑了,屠教主怪罪下來,你這道‘鬼影’,怕是就要變成真的孤魂野鬼了。”
“呵呵……”鬼影發出一陣干笑,不再言語。
短暫的唇槍舌戰後,脆弱的共識在沉默中達成。
先殺林凡,再論其他。
“搜!”
趙無極一聲令下,聲音如洪鐘大呂,在山嶺間回蕩。
霎時間,數百道強大的神念如潮水般洶涌而出,化作一張無形無質的天羅地網,朝著斷魂嶺的每一寸土地覆蓋下去。靈輪境的神念霸道絕倫,神通境的神念細致入微,他們相信,就算是一只藏在地洞里的老鼠,也斷無可能在這種地毯式的搜索下遁形。
一息,兩息,十息……
時間緩緩流逝,預想中發現目標後的騷動並未出現。
山嶺間依舊只有陰風呼號。
“嗯?”一名散修中的靈輪境高手皺起了眉頭,“沒有?怎麼可能!”
“我的神念已經掃過三遍了,連塊會喘氣的石頭都沒有。”
“難道消息是假的?那小子根本不在這里?”
趙無極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的神念何其強大,幾乎將整個斷魂嶺翻了個底朝天,可那個叫林凡的小子,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連一絲氣息都未曾留下。
這太反常了。
一個身受重傷的人,氣息必然紊亂,根本不可能隱藏得如此完美。
“一群蠢貨。”
鬼影的嗤笑聲再次響起,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此地煞氣混亂,地磁顛倒,是天然的屏蔽法陣。那小子不過是借了些地利,布下一個粗劣的障眼法,就把你們耍得團團轉。”
說著,他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從黑袍下伸出一只干枯如雞爪的手。掌心向上,托著一個巴掌大小、由不知名獸骨制成的羅盤。羅盤通體漆黑,指針卻是一抹妖異的血色,微微顫動著,似乎在感應著什麼。
“此乃‘搜魂盤’,專門用來追蹤我教的血魔咒印。”鬼影的語氣帶著幾分炫耀,“無論他躲在天涯海角,還是藏于九幽地府,只要咒印還在他身上,就逃不過本座的眼楮。”
話音落下,他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落在羅盤之上。
嗡!
黑色的羅盤發出一聲輕鳴,那根血色指針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瘋狂地旋轉起來。幾個呼吸後,指針猛地一頓,死死地指向了斷魂嶺正中心,一處被濃郁瘴氣籠罩的狹長峽谷。
“找到了。”鬼影笑得愈發滲人,“就在那‘一線天’峽谷的盡頭。看來,他是真的走投無路,想尋一處絕地負隅頑抗了。”
趙無極看著那羅盤,眼神閃爍。他雖不信鬼影,但更不信林凡能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這羅盤,或許是真的。
“天劍門弟子听令,目標一線天,結天罡劍陣,推進!”
“血蝠衛,跟上!”鬼影也下達了命令。
兩大勢力一動,其他散修和中小宗門哪還敢遲疑,生怕去晚了連湯都喝不上,紛紛化作流光,如下餃子一般,爭先恐後地朝著一線天峽谷的方向涌去。
龐大的包圍圈迅速收縮,數以百計的強者如同一張不斷收緊的巨網,朝著那個唯一的坐標點罩去。殺氣、貪婪、怨毒……種種氣息混雜在一起,讓斷魂嶺的陰風都變得更加狂暴。
沒有人注意到,在他們經過的一處亂石堆下,一塊不起眼的石頭縫隙里,正有一雙眼楮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林凡收回目光,緩緩站起身。
他身處的這個隱匿陣法,是他根據雲溪的指點,找到的一處地脈煞氣交匯的節點,再用身上僅有的幾塊靈石和粗淺的陣法知識布置而成。效果簡陋,只能隔絕神念,卻無法掩蓋血魔咒印那深入靈魂的聯系。
這本身就是計劃的一環。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藏起來,而是將這些自以為是獵人的家伙,一個不漏地,全部引入他精心挑選的屠宰場。
看著那群人如同飛蛾撲火般沖向一線天峽谷,林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舞台搭好了,演員也陸續就位。”
他輕聲呢喃,身影一閃,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原地,朝著另一個方向繞去。
“那麼……好戲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