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這廠房堅實的地基。
“是。”付寬肅然應道，迅速記下。
林楓的視線越過轟鳴的機器，投向窗外那片預留的空地。
那里，將是二期工程，是“青絲一號”衍生出的母嬰線、護膚線的搖籃。
根基已穩，枝葉將繁。
屬于“臻賺生物科技”的時代，伴隨著這初夏暖陽下生產線永不停歇的脈搏，才剛剛開始有力地跳動。
而在這片充滿希望與生機的景象之外，輪椅上的葉浩明，目光卻似乎穿透了喧囂的廠房，落在更遙遠、更不可知的地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林楓讓付寬把家里人都帶出去了，讓他們去其他地方
參觀的喧囂與驚嘆聲漸漸遠去，嶄新的廠區在夕陽的余暉中投下長長的、安靜的影子。
送走了興致勃勃的甦婉蓉、抱著熟睡孩子的葉輕瑤，以及被甦婉珍推著輪椅、神情復雜的葉浩明，偌大的廠區主道上，只剩下林楓和陳偉兩人。
機器的轟鳴聲在遠處車間里正在工作，空氣里還殘留著新設備特有的機油味、消毒水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屬于“青絲一號”原料的草木清香。
陳偉剛才還意氣風發的神情，在家人離開後，慢慢消失，顯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憊和一種更為厚重的東西。
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走到林楓身邊，沒有看林楓的臉，目光落在遠處銀灰色的廠房輪廓上。
“小楓，”他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沙啞了許多，帶著一種經歷過風雨後的粗糲感，
“真好啊……這廠子，總算立起來了。” 他頓了頓，像是在積攢勇氣，才把視線轉向林楓，
“你……身體都好了？我看著你，是比剛回來那會兒強太多了，臉也有肉了。
但……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你當時……”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眼神里的擔憂和心疼卻明明白白。
他往前湊了半步，壓低了聲音，帶著點長輩式的絮叨
“這廠子有我盯著，你放一百二十個心。該跑的手續，該盯的質量，哥拿命給你擔保。
你就別跟以前似的，啥事都非得親力親為，把自己當鐵打的，該歇著就歇著，該陪弟妹陪孩子就陪他們，錢是賺不完的，命就一條。”
陳偉的話樸實，甚至有點糙，但字字句句都像沉甸甸的石頭，砸在林楓心上。
那是經歷過生死、扛過重擔後的關切，帶著泥土的腥氣和汗水的咸味，卻比任何華麗的慰問都更熨帖。
林楓靜靜听著，沒有打斷。
夕陽的金輝勾勒著他沉靜的側臉。他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也投向那片承載著心血與希望的廠房，聲音很平和
“陳大哥，放心，我記著。身體是自己的，我知道輕重。廠子交給你，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他頓了頓，側過頭，看向陳偉那雙布滿紅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楮，語氣鄭重
“這幾個月，你才是真辛苦了。從一片荒地到現在的規模，我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這份情，我心里有數。”
“嗨，說這個干啥。”陳偉立刻擺手，黝黑的臉上竟有些赧然，仿佛承受不起這樣的感謝，
“我陳偉能有今天，能在城里立住腳，能讓貝貝過上好日子，不全靠你拉拔？給你干活，我樂意，踏實，再苦再累，心里是甜的！”
提到貝貝，陳偉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猛地吸了下鼻子，別開臉，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下眼楮，才轉回來，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哽咽
“小楓……哥……哥最要謝你的，不是這廠子，是……是貝貝。”
他喉頭滾動，聲音發顫
“我這當爹的沒用，那會兒廠子剛動工，忙得腳打後腦勺，整天泡在工地上，灰頭土臉的，連口熱乎飯都顧不上。
貝貝那麼小……要不是你和弟妹，還有甦姨、葉叔他們……把貝貝接到家里，當自家孩子一樣疼著、護著……”
陳偉的聲音徹底哽住了，他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緩了好幾秒才勉強繼續
“我……我听張姨說，弟妹天天給貝貝梳小辮兒，給她讀故事，晴晴夏夏有的玩具，貝貝也有一份……甦姨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
說孩子正在長身體……葉叔那麼忙的人，還抽空陪她玩拼圖……貝貝回來，小臉紅撲撲的，跟我念叨的都是‘瑤瑤阿姨’‘甦奶奶’‘楓叔叔’……我……”
這個在工地上叱 風雲、能扛起千斤重擔的漢子，此刻像個委屈又無比感激的孩子，眼淚終于還是沒忍住，大顆大顆地砸在腳下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我陳偉……這輩子……欠你們林家的，還不清。”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積壓已久的、沉重如山的感激和愧疚，
“我這當爹的失職，全靠你們……給了貝貝一個家！一個……一個我都沒能給全乎的家。”
林楓的心，被陳偉這洶涌而樸實的感情狠狠撞了一下。
他伸出手，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用力地、沉沉地拍了拍陳偉那因激動而顫抖的、寬厚卻已顯佝僂的肩膀。
“陳大哥，”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貝貝很乖，很懂事。她喊瑤瑤‘阿姨’，喊我媽‘奶奶’，那就是我們家的孩子。
她陪著晴晴夏夏玩，也給家里帶來了很多歡樂。不是誰欠誰，是我們一家人，互相幫襯。”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目光坦誠地看著陳偉通紅的眼楮
“貝貝是你的命根子，也是我們心疼的小丫頭。以後，這里，”
他指了指腳下的廠區，“就是我們所有人的根。你、我、貝貝、晴晴夏夏……咱們的根，扎穩了，才能枝繁葉茂。
貝貝在這里，有她楓叔叔、瑤瑤阿姨、爺爺奶奶疼著，你只管放手去干，把咱們這‘根’養得壯壯的。這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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