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的傍晚，曬谷場的篝火堆竄起丈高的火苗，把老槐樹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像幅會動的皮影戲。龍煞剛跨進曬谷場，二柱子就扯著嗓子喊︰"主角兒來了！都把家伙事兒亮出來！"話音未落，鑼鼓聲、嗩吶聲炸成一片，驚得棲息在草垛里的野雞撲稜稜亂飛。
王嬸端著個藍花瓷盆擠到跟前，盆底堆著冒熱氣的粘豆包︰"趁熱揣兜里，"她往龍煞棉襖里塞了倆，"省城的點心甜得發 ，哪有咱這豆包實在。"張瘸子拄著拐杖，把個牛皮酒袋往他手里塞︰"這是我泡的山椒酒，腿疼時抹一抹，比城里的紅花油好使。"
最熱鬧的是婦女們的"特產攤"。翠花抱著個繡著麥穗的布包，里面裝著曬干的豆角絲、蘑菇片，還有二十雙不同尺碼的棉鞋墊︰"給省城的經銷商送禮別舍不得，"她壓低聲音，"但最底下那三雙是給你留的，鞋底納著"平安"字。"
二柱子扛著半扇燻肉過來，凍得通紅的鼻尖上掛著汗珠︰"昨兒半夜殺的豬，特意給你留的後臀尖，"他拍了拍龍煞肩膀，"在城里想吃殺豬菜了，吱個聲，哥連夜給你送！"旁邊的疤臉漢子跟著起哄︰"再帶兩瓣蒜，蘸醬吃倍兒香！"
篝火 啪作響，火星子蹦到龍煞臉上，燙得他眼眶發熱。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剛來屯子時，村民們躲著他走，如今卻把心尖上的寶貝全捧了出來。周村長蹲在火堆旁，用煙袋鍋子扒拉著烤土豆，突然開口︰"龍煞啊，還記得你頭回教咱扎馬步不？二柱子把自己摔成個蛤蟆，王嬸的腰差點閃了。"
"可不是咋的！"王嬸笑得直拍大腿，"那會兒咱都當你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誰成想..."她聲音突然哽咽，"誰成想你把咱屯子從爛泥坑拽上了陽關道。"
曬谷場的風突然靜了，只有篝火的呼呼聲和遠處的狗吠。龍煞站起來，望著圍坐在火堆旁的鄉親們︰老漢們吧嗒著旱煙，媳婦們納著鞋底，娃娃們追著螢火蟲跑。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冰涼的玉質貼著心跳︰"大伙放心，我這一去，不是單槍匹馬闖江湖，"他指向堆成小山的特產，"這些粘豆包、山椒酒、棉鞋墊，都是咱紅禾屯的念想，我走到哪兒，就把念想帶到哪兒。"
二柱子突然站起來，把搪瓷缸往火堆上一磕︰"龍哥，咱屯子的漢子能屈能伸，"他擼起袖子露出結實的胳膊，"要是省城那幫孫子敢欺負你，咱開著拖拉機去掃平他們的寫字樓！"這話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卻帶著股子熱辣辣的勁兒。
送別會持續到後半夜，星星漸漸稀了，篝火也矮了下去。翠花蹲在龍煞身邊，往他帆布包里塞了把彈弓，皮筋上系著紅繩︰"遇見天鴻的人，別硬拼，"她聲音輕得像火堆里的余燼，"打不過就跑，咱屯子的地道能通到後山的老獵戶家。"
臨走時，龍煞突然想起什麼，從懷里掏出個小本本，上面畫著合作社的規劃圖︰"周叔，加工廠的地基要往東邊挪三尺，"他指著圖上的紅點，"那兒的土層厚，扛得住鐵礦開采的震動。"周村長鄭重地點頭，煙袋鍋子在規劃圖上敲出個小坑。
黎明前最黑的時候，龍煞背著塞滿特產的帆布包踏上了小路。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回頭看見二十多個漢子舉著火把趕來——是二柱子、疤臉、還有鄰村的青壯年，每人手里拎著自家的農具︰"龍哥，送你到鎮里坐車！"二柱子晃了晃手里的鐵鍬，"順便見識見識省城的大馬路！"
一行人走到村口的老槐樹旁，龍煞突然停住腳步。樹影里，一輛黑色轎車的車燈突然亮起，照亮了車牌尾號388。戴墨鏡的神秘人搖下車窗，冷笑一聲︰"龍先生這是要去省城搬救兵？"他扔出份報紙，頭版標題刺目︰"東北農產品市場遇冷，天鴻集團啟動鐵礦開采倒計時。"
火把的光芒映著神秘人墨鏡上的反光，龍煞攥緊了手里的彈弓。二柱子往前跨了半步，鐵鍬在地上劃出火星︰"你再往前挪挪，老子讓你嘗嘗咱屯子的"鐵鍬十三式"！"神秘人卻猛地踩下油門，轎車在土路上留下兩道焦黑的胎印，消失在黎明的薄霧里。
班車到站的提示音在遠處響起，龍煞望著手里的車票，突然轉身對大伙抱拳︰"等我回來時，"他指向漸漸泛白的天空，"要讓紅禾屯的粘豆包擺上省城的超市貨架，要讓後山的松樹永遠郁郁蔥蔥，要讓天鴻集團的人知道——"他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山椒酒，"咱黑土地里長出來的漢子，腰桿子比苞米稈子還硬！"
第一縷陽光爬上老槐樹時，班車發動了。龍煞透過車窗，看見曬谷場的篝火還在冒著青煙，鄉親們的身影越來越小，卻始終在原地揮手。他摸出王嬸塞的粘豆包，咬了一口，豆餡的甜混著柴火的香，突然覺得這味道，就是他無論走到哪兒，都要帶回家的答案。
而在班車後方，那輛黑色轎車再次出現，遠遠地跟著。龍煞望著後視鏡里的車燈，想起翠花繡在鞋墊上的"平安"二字，想起周村長說的"地道通往後山"，突然明白，這一路的闖蕩，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的戰斗——他的背後，是整個紅禾屯的目光，是黑土地里深扎的根，是無論遇到多大的風雪，都能重新站起來的力量。
省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龍煞打開帆布包，取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是翠花畫的簡易地圖，標著"合作社加工廠後山地道"。他知道，這張地圖不僅能幫他在城市里找到方向，更能讓他記住，自己走出去，是為了讓身後的土地，永遠生長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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