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鎬撞上石像的剎那,燼心峰的夜風仿佛凝固了。
礦工們屏住呼吸,火把在掌心微微發燙。
塵土簌簌滑落,一截焦黑的石臂破土而出,五指微張,掌心朝天,那兩個古篆刻得深如刀鑿——“賜火”。
沒人說話,可恐懼像地底蔓延的暗流,無聲滲入每一寸土壤。
消息傳得比火還快。
不到兩個時辰,殘黨便抬著殘像在廢墟高台立碑,黑布覆面的祭司跪地叩首,聲嘶力竭︰“火神歸燼,神怒不顯,火將自滅!唯有重立神像,獻祭火食,方可平息神怒!”
起初無人響應。
可當第一縷寒風吹滅村口孤燈,當某戶灶台莫名熄火三日不燃,恐慌便如野草瘋長。
三日後,七村百姓竟自發抬來首季火食——新收的粟米、初釀的椒酒、剛出爐的烤餅,擺滿殘像前的石台。
人們跪地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口中喃喃︰“求神明賜火……別收回我們的暖。”
北石屯的老婦也來了。
她抱著孫兒,膝蓋顫抖地磕在石階上,額角滲出血絲,卻仍不肯停。
就在這時,一道赤紅身影踏火而來。
馬小微一身素袍,未披神冕,未持權杖,只將火焰之心刻印壓在心口。
她一步步走近,火光映著她清瘦卻堅毅的側臉,像熔金澆鑄的刀鋒。
她蹲下身,輕輕扶住老婦顫抖的肩膀︰“你求什麼?”
老婦抬起淚眼,聲音嘶啞︰“求神……別收回火。我孫兒還小,他怕冷……”
馬小微瞳孔一縮。
不是求豐收,不是求平安,是求別收回。
她心頭猛地一緊,仿佛有火藤纏住心髒,越收越緊。
他們讓你跪的,從來不是神——是恐懼。
她緩緩站起,目光掃過七村百姓,掃過那些捧著祭品、眼神茫然的臉,掃過殘黨祭司陰沉的嘴角。
她沒有怒斥,沒有毀像,只是輕輕開口︰
“既然你們要祭火神……那我便立一個。”
全場一靜。
“從今日起,每村推舉一名‘點火人’——修灶的匠人、喂火的孩童、贖火的罪者、守夜的孤老,皆可為神。百姓向其行謝禮,如敬神明。”
有人驚愕,有人嗤笑,殘黨更是怒目而視。
馬小微卻已轉身,走向北石屯老婦。
她雙膝一彎,竟當眾跪下,雙手捧起一碗熱粥,舉過頭頂,聲音清朗如鐘鳴︰
“您守住了灶,就是我的火神。”
四野死寂。
老婦渾身一顫,幾乎跌坐在地。
她的手粗糙皸裂,一輩子喂火、修灶、救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火神跪拜。
馬小微將粥遞到她手中,站起身,環視眾人︰“火不在石頭里,它燒在肯為別人暖手的人心里。”
人群沉默。
有人低頭,有人抹淚,有孩子扯了扯母親的衣角,怯生生問︰“娘,奶奶每天給我烤餅……她算不算神?”
母親怔住,隨即紅了眼眶。
第一聲謝禮,由一個孩童跪下叩首開始。
接著是第二人、第三人……七村百姓,逐一為自己的“點火人”行禮。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捧著一碗熱湯,像捧著失而復得的命。
馬小微立于中央,不動聲色將刻印微光滲入地脈。
火靈低語,悄然環繞受禮者周身,泛起淡淡輝光——如神輝,如火冕。
殘黨怒極,趁夜突襲“人火壇”,欲毀祭台。
林羽早率衛隊封鎖四方,長槍如林,火紋鎧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誰敢動壇一步,格殺勿論。”他聲音如鐵,目光如焰,盯死每一個黑影。
與此同時,情報官在密室中破譯神像殘片符文,指尖發冷︰“心火引咒印……借信仰之力反控火感。他們不是要復興神權——是要讓百姓的火,反過來燒死百姓自己。”
馬小微听罷,眸光驟冷。
翌日正午,她立于殘像前,火刃在掌心燃起,赤紅如血。
“你們立的不是神。”她抬手,火刃斬落——
“是吸火的鬼。”
石像頭顱轟然墜地,滾入民火鼎中。
烈焰騰起,吞噬殘像,燒出刺鼻的符文焦臭。
火光映著她清冷的面容,像一場審判的終章。
而那一夜,燼心峰的風停了。
三百六十五村的火藤靜靜燃燒,如脈搏跳動。
民火廣場空曠寂靜,唯有七村“點火人”已悄然抵達,靜候于外。
馬小微立于廣場中央,未戴冠冕,未燃神火,只將手輕輕覆上地脈。
心口刻印,微微發燙。
地底深處,火靈低鳴,仿佛回應某種古老的召喚。
她閉上眼,輕聲道︰“火不跪神像,只跪活人。”
下一瞬,地脈微顫,仿佛有無數火種在黑暗中睜開眼。
【第292章續•祭夜高潮】
三百六十五名“點火人”踏火而來,腳步輕卻如雷落心。
他們從山巔來,從灶邊來,從守夜的柴堆旁、修爐的焦土上、救火的斷梁下走來。
無一人披甲執刃,無一人高冠博帶,有的只是皸裂的手、佝僂的背、被煙火燻紅的眼。
可當他們立于民火廣場邊緣,一圈圈火藤自地底甦醒,纏繞足踝,如血脈相連,火光映照之下,竟似神明臨世。
馬小微站在中央,素衣無飾,未戴神冕,掌心那枚火焰之心刻印微微發燙,卻不外放一絲神威。
她閉目,呼吸與地脈同頻。
“嗡——”
一聲低鳴自地心炸開,仿佛遠古巨獸睜眼。
剎那間,火光沖天而起,不是烈焰焚城的暴烈,而是溫柔如初生晨曦的赤芒,如紗般鋪展于夜空。
光影流轉,竟浮現百年前的畫面——
焦土遍野,戰鼓已歇。
一名農婦跪在灰燼中,雙手捧著一簇微弱火苗,顫抖著點燃了熄滅三日的村灶。
孩童歡呼,老者落淚。
可下一瞬,鐵靴踏碎暖光——初代火道官一劍斬落,火苗熄滅,農婦頭顱墜地,血染焦土。
“凡人自點火者,褻神,當誅!”
畫面定格在她倒下的瞬間,瞳孔映著熄滅的火種。
廣場死寂。
有人捂住嘴,有人跪地顫抖。
那不是傳說,那是被掩埋的真相——火神之名,曾是殺人的刀。
馬小微睜開眼,聲音不高,卻穿透夜風,字字如釘︰“你們要的火神——”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三百六十五雙眼楮,掃過七村百姓含淚的臉,掃過林羽緊握長槍的手,掃過情報官手中尚未合攏的符文殘卷。
“是那個殺人護權的?”
她抬手指向空中殘影,那初代火道官冷面如鐵。
“還是那個——護你們點火的?”
話音未落,三百六十五名“點火人”同時抬手。
不是朝天,不是向神像,而是彼此相望,緩緩跪下。
一名老匠人向喂火的孩童叩首︰“謝謝你,讓我的爐子沒冷。”
少婦向守夜的孤老奉上熱湯︰“您守的不只是火,是我們的家。”
孩子抱著燒傷仍堅持修灶的父親,哭著磕頭︰“爸爸,你比我見過的所有神都亮。”
火,忽然自己燒了起來。
不是從鼎中,不是由誰點燃——是三百六十五處心口,同時騰起赤焰,如星辰連成銀河。
火靈在空中低鳴,盤旋,最終如雨落下,匯成一條燃燒的河,沖向那殘存的神像殘軀。
“不——!”殘黨頭目嘶吼著撲出,卻被林羽一槍挑飛,火紋鎧甲燃起烈焰,如獄門守將。
“今夜,火不容鬼。”
轟——!!!
民火鼎爆燃,神像在火焰中扭曲、崩解,符文焦臭如腐骨焚燒。
那曾被供奉的“神”,在萬民之火中化為灰燼,連殘渣都不曾留下。
馬小微立于火心,心口刻印忽然劇震。
金紅交織的圖騰在她皮膚上游走,如日輪初升。
她低頭,只見那刻印竟緩緩剝離體外,化作一點赤芒,輕輕落入地脈裂縫。
那一瞬,她仿佛听見萬千火靈齊聲低語——
“神……歸位。”
她沒成神。
她只是讓神,回到了它本該在的地方。
夜深,燼心峰風止火靜。
她獨坐廢墟,望著廣場上仍在互謝互拜的百姓,輕聲道︰
“最真的神,從不下凡……它一直活在肯為別人彎腰的人里。”
遠處,情報官合上《火神紀異》,筆尖微頓,墨跡未干︰
“第292夜,火不跪神像,只跪活人。”
而就在那夜將盡時,
燼心峰最後一塊神座,無聲崩塌。
一道細小的裂縫中,一簇野火悄然鑽出,微弱卻倔強,不向天,不焚空,只靜靜燃燒——
向人間,低頭。
七日後,第一封黑羽密令自深淵裂谷傳出,封印千年的“心火爐心”圖譜,竟在某位獻祭者的骨灰中浮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