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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北海道的雪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7G齊驥 本章︰第314章 北海道的雪

    細雪變成了初雪,來的沒有征兆。

    方才還是鉛灰沉悶的天,轉眼就被撕開無數細密的口子,雪花簌簌地往下掉,無聲地淹沒北海道的街道、屋頂和行人彩色的傘。

    空氣冷冽,吸進肺里帶著干淨的刺痛。

    項楚站在街角,看著風里希。

    她站在幾步外的雪地里,沒打傘,月白色的大衣肩頭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白。

    她好像很喜歡白色。

    她微微仰著臉,閉著眼,雪花沾濕了她的睫毛,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留下瞬間即逝的濕痕。

    “哥哥死後變成了雪。”她忽然說,聲音很輕,像雪落下,卻清晰地鑽進項楚的耳朵。

    項楚表情淡然,什麼也說不出來,心髒平穩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

    項楚並沒有跟她相關的記憶,更沒有關于她哥哥的記憶,所以很難共情。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風里希的口頭敘述,項楚不知道是該信還是不該信。她講述的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想象力甚至堪比作家。

    項楚並不擅長拒絕別人,想著既然她願意喊自己哥哥,那自己就索性默認。

    她睜開眼,轉過頭來看項楚,黑眸里映著漫天的雪,深得像不見底的淵。

    “走吧,”她走過來,很自然地挽住項楚的胳膊,指尖隔著沖鋒衣傳來冰冷的觸感,“帶我去吃甜品,我沒有錢,你得請我吃。”

    她手掌的涼意透衣而入。項楚僵硬地被她拉著,穿行在北海道薄暮的雪色里。街燈次第亮起,在積雪上暈開一團團暖黃,卻絲毫暖不了她眼底那種近乎虔誠的偏執。

    甜品店暖烘烘的,空氣里飽和著黃油、奶油和糖漿甜膩的香氣。風里希熟門熟路地走到靠窗的位置,點了兩份招牌雙層芝士塔,一杯熱牛奶,一杯黑咖啡。

    “哥哥,你原本嗜甜如命。”她把那碟精致的甜品推到項楚面前,銀叉也塞進他的手里,眼神灼灼,“我們家附近,有一個甜品店,店不大,卻很好吃。哥哥很喜歡他家的甜點,哪怕繞再遠的路也要買上好幾個。”她頓了頓,補充道,聲音低下去,帶著某種神秘的確信,“你嘗嘗,你一定會喜歡的。”

    身前的芝士雙層蛋糕,只是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烤得焦黃的酥皮,細膩綿密的芝士層,濃郁到發膩的甜香。

    項楚舀了一勺放進嘴里,那過分的甜味幾乎住他的喉嚨。

    項楚下意識地想皺眉,想推開,可一抬眼就撞見風里希那雙一眨不眨、盛滿了某種期待的眼楮。那眼神像無形的繩索,捆住項楚的所有反應。

    項楚費力地將口中的蛋糕咽了下去,含糊地“嗯”了一聲。

    她立刻笑起來,一種孩子氣的、得到驗證的滿足和得意漾開在她臉上,那對梨渦甜得近乎殘忍。

    “看,我說吧。”她托著腮,俏皮的眨了眨眼,目光一寸寸描摹著項楚的臉,看的卻分明是另一個人,“連挑食的毛病都一模一樣呢。其實是因為我愛吃那家的甜品。哥哥並不是太喜歡吃甜食,太甜的東西,你吃一口就嫌棄,可下次還是忍不住要買。因為我愛吃啊。”

    項楚的胃微微抽搐著。他不是挑食,他只是……不喜歡這種被填鴨式塞入另一個人人生的感覺。

    每一口甜膩都像是在澆築一層石膏,把項楚牢牢固定在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模子里。

    今天一整天的時間,成了這場“認證儀式”的無限循環。

    風里希不知疲倦,拉著項楚在北海道冬日的蒼白日光里奔走,踏過每一寸她口中“他走過的雪原”。

    他們去小樽運河邊,看積雪的磚石倉庫和緩緩行駛的復古瓦斯燈游船,風里希說哥哥曾在雪天拍下了一張很滿意的照片,光線落在運河水面上像碎掉的琉璃。

    她接過項楚的手機,執意要在幾乎同樣的位置,擺出同樣側身望水的姿勢。

    他們又去了富良野的森林,雪壓青松,萬籟俱寂,只有兩人踩雪的咯吱聲格外刺耳。

    她指著一棵形狀奇特的樹,說哥哥曾試圖爬一棵大樹,卻被摔得很慘,然後非要拉著項楚也去爬一次,被項楚生硬拒絕後,她眼底閃過清晰的失落,喃喃道︰“是啊,哥哥後來也學乖了,再不做危險的事讓我擔心了……”

    他們又去冰雪覆蓋的火山口湖,望不染塵埃的藍,天地浩渺得讓人心慌。

    風里希呵著白氣,指著遠處一道不起眼的雪坡︰“哥哥以前滑雪,從雪坡上滾下去過,滾了一頭一臉的雪,像個大雪球,哈哈……”她笑著,笑聲在空曠的雪野上蕩出去,很快被吞噬得一干二淨,只留下一種更深的寂寥。

    項楚只是沉默地站著,像她身邊一個格格不入的、穿著衣服,卻刻著別人的名字和生平的墓碑。

    夜晚回到酒店,窗外是北海道的雪景。白色紙燈籠的光暈柔和,風里希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幽靈,盤腿坐在項楚的床上,翻著手腕上的設備,一張張畫面以全息影像的形式被投放出來,她絮絮地講那些項楚毫無印象的“過去”。

    “你看,這是你第一次給我做蛋糕,搞得廚房像被轟炸過……哥哥雖然是最優秀的科學家,對烹飪卻一竅不通。”

    “記得嗎?那年生日,我送了你一條丑得要命的圍巾,你卻戴了整個冬天。”

    “那次吵架,就因為我說你新剪的發型難看,你氣得一天沒理我……”

    她說的那些字句,那些鮮活的、帶著煙火氣的往事,落在項楚耳中,卻遙遠得像另一個星系傳來的噪音。

    項楚只能點頭,或搖頭,喉嚨里像被雪塊堵住,發不出像樣的音節。

    他依然很難共情。對這些所謂的“共同記憶”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深夜。

    項楚被臥室隱約的響動驚醒。起初是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像受傷的小獸,在萬籟俱寂的雪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後來,嗚咽變成了模糊的囈語,聲調漸高,帶著滾燙的焦灼和恐懼。

    鬼使神差地,項楚從沙發上起身,來到臥室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對不起……哥……對不起……”

    聲音哽住,然後是急促的、病態的喘息。

    “……不是故意的……那天不該說那麼重的話……不該摔門……”

    項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上來。

    “……明明知道你心情不好……還故意吵……說你再也不要回來……”

    短暫的寂靜,只有她粗重的呼吸聲。

    接著,一句無比清晰、帶著泣血般悔恨的話,穿透寒冷的夜空氣,精準地刺入項楚的耳膜——

    “……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會冒險來到這個世界……經歷這樣曲折的人生……一世又一世……無止境的輪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雪反射著慘白的光,映得房間一片寒涼。項楚扶著門框的手指瞬間失去溫度,比外面的雪還冷。

    原來是這樣。

    那些近乎瘋狂的追尋,那些偏執的認證,那眼底深不見底的哀慟……一切都有了答案。沉重的,足以壓垮一個靈魂的答案。不是單純的思念,是日夜啃噬心肺的負罪感,讓她必須抓住點什麼,必須證明他沒有真正離去,必須得到一些虛幻的寬恕,才能勉強喘息的活下去。

    而項楚,這個沒有關于兩人之間哪怕一丁點記憶的人,卻陰差陽錯地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上演著這場令人身心俱疲的贖罪戲碼。

    房間內的囈語漸漸低下去,變成混沌不清的呻吟。

    項楚站在原地,像凍僵了一般,直到听見她翻身的聲,才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輕輕合上門縫。

    房間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項楚的心跳聲,沉重地、一下下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悶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後半夜,項楚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模糊的輪廓,直到窗外透進青灰色。

    雪還在下。

    最終,項楚深吸一口氣,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他來到酒店外面,清冽酷寒的空氣撲面而來,院中積了厚厚一層新雪,白得耀眼。

    風里希就在那里。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毛衣,跪在雪地里,黑發披散著,正專注地用手堆著雪。她的動作很輕,很柔,像是在對待什麼稀世珍寶。鼻尖和臉頰凍得通紅,睫毛上凝著細小的霜晶。

    她听見腳步聲,抬起頭。

    那一瞬間,項楚幾乎窒息。

    她的眼楮,因為一夜的淚水,紅腫得厲害,可里面卻燃燒著一種奇異的光彩,一種近乎癲狂的平靜和溫柔。

    那種破釜沉舟的釋然,美得令人心碎,也令人恐懼。

    她面前,是兩個歪歪扭扭、卻清晰可辨的雪人。一個稍大,一個稍小。它們並肩站著,用枯樹枝做的胳膊,緊緊地牽在一起。

    風里希看著項楚,雪花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純淨得像此時的雪,嘴角彎起清晰的弧度,那對梨渦深深地陷下去,盛滿了某種令人不安的、訣別的甜蜜。

    “哥哥。”她的聲音很輕快,帶著點撒嬌的尾音,融化在寒冷的空氣里,“我可能要離開了,這一次離別,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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