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懦起身行禮,走到門口時,又被徐天爵叫住了。
“馮懦,”他站在書案後,身影被燭火拉得很長,“朝鮮的事,關系到薊遼未來的安危,也關系到大明未來的邊患。我信你,你定要. . . . . .平安回來。”
馮懦轉過身,用力點了點頭︰“卑職定不辱使命,也定平安回來,再陪督師喝這陳普洱。”
“好。”
徐天爵笑了笑,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去做準備,去朝鮮這一路也不是很近,該準備的東西還是要準備好的。
馮懦走出書房,雨已經小了些,空氣里帶著泥土的清新。他握著手里的玉牌,回頭看了一眼那亮著燈的書房窗欞,心里清楚,從明日起,他肩上扛著的,不只是自己的前程,更是薊遼的安寧,是大明的體面。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踏著滿地殘紅,一步步向府外走去。夜色漸濃,可他的腳步,卻異常堅定。
三日後,北京城外的驛站里,馮懦與姜曰廣身著官服,帶著使團成員拜別前來送行的同僚。馮懦翻身上馬,回頭望了一眼巍峨的京城,城樓在晨光中巍峨如巨人,隨即揚鞭︰“啟程!”
馬蹄聲噠噠響起,一行人馬朝著東方緩緩行去,身後是大明的萬里江山,身前是未知的藩邦風波,而皇極殿內的那場朝會,也成了近日京中官員議論的焦點——人人都在等著,等著從朝鮮傳來的消息,等著看那光海君李琿,究竟會如何回應大明的問責。
天啟三年深秋的朝鮮,漢城已浸在刺骨的寒意里。昌德宮的慶會樓外,枯樹枝椏在暮色中抖落最後一片殘葉,風卷著碎雪掠過青瓦,發出嗚咽似的聲響,像極了深宮某處壓抑的啜泣。
此時殿內卻暖得灼人,鎏金銅爐里燃著上好的沉水香,煙縷蜿蜒著纏上梁間懸著的\"敬天愛民\"匾額,將那四字襯得有些模糊——就像殿中眾人此刻的心思,明明擺在台面上,偏要裹一層冠冕堂皇的紗。
光海君李琿斜倚在鋪著貂皮的御座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腰間玉帶。那玉帶是明廷賜的,玉色溫潤,卻被他捻出幾分不耐。他剛听完領議政李爾瞻奏報平安道的災情,眼皮還沒抬,就見左議政鄭仁弘往前挪了半步,青灰色的官袍下擺掃過冰涼的金磚地,發出細微的 聲。
“陛下,”鄭仁弘的聲音比殿外的風還沉,他垂著眼,花白的胡須微微顫著,\"今日早朝,西人派的金 又在殿外跪奏,說. . . . . .說慶運宮的仁穆大妃,已近三月未得陛下探視了。”
這話一出,殿內的暖香仿佛瞬間凝住。站在兩側的大北派官員們都斂了氣息,連呼吸都放輕了。誰都知道,“仁穆大妃”這四個字,是光海君心頭最忌諱的刺。
光海君李琿最受人詬病的便是他非嫡非長的身份,他不是朝鮮宣祖李虅的嫡子,萬歷二十年1592)壬辰倭亂爆發後被閃電式地封為王世子,並臨危受命,分朝撫軍,為朝鮮擊退日本入侵作出很大貢獻。但是他的地位一直不穩,世子身份始終未能得到宗主國明朝承認,直到繼位,明朝才承認他的地位。
朝鮮國內有很多人都不服他,尤其是那些宗親貴族。
此刻光海君終于抬了眼。他今年四十有七,眼角已生了細紋,但那雙眼楮亮得嚇人,像淬了冰的鋼針,直直射向鄭仁弘︰“鄭相是老糊涂了?金 那伙人的話也值得在朕面前提?”
他坐直身子,御座下的鎏金獅首仿佛活了過來,獠牙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仁穆大妃是先君的繼妃,朕尊她為大妃,移居慶運宮,供著綾羅綢緞,奉著山珍海味,哪里虧待了?”
“臣不是說虧待. . . . . .。”鄭仁弘額角滲出細汗,忙躬身道,“只是近日漢城流言漸多。說. . . . . . 說陛下因當年"建儲之爭",記恨大妃曾屬意臨海君,才將她軟禁. . .臣听聞,前幾日大妃身邊的宮女因送冬衣,竟被宮門侍衛攔在殿外,凍得暈厥過去. . . . . .。”
“放肆!”光海君猛地一拍扶手,玉圭在案上彈起,撞翻了旁邊的青瓷盞。茶水潑在明黃色的桌布上,暈開一片深色的漬,像極了當年景福宮那場未干的血。
“侍衛攔人,是按宮規行事!慶運宮乃禁地,若誰都能隨意進出,走漏了風聲,動搖了國本,你擔待得起?”
他話音剛落,站在李爾瞻身側的右議政韓纘男往前一步,袍角掃過地上的茶漬,卻像沒看見似的︰“陛下息怒。鄭相並非質疑宮規,只是. . .近日南人、西人各派暗通款曲,總拿大妃說事。昨日臣在坊間听聞,有人說大妃在慶運宮"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說. . .說陛下不孝,恐引來天譴. . . . . .。”
“天譴?”光海君嗤笑一聲,從御座上站起身。他身形不算高大,此刻卻帶著一股壓人的氣勢,踱到殿中那尊青銅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