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積雪未化，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紅燈籠在檐下微微晃動，門面前掛的蒜辮、臘腸、紅紙福字，一派年節將至的熱鬧景象。
寧時三人才吃了焦脆年糕，往衛霖所說的地方尋個茶水兒攤坐會兒，然而誰曾想沒走幾步，遠遠的，便听見巷深處傳來一陣鬼哭狼嚎似的吵鬧聲，男女嗓音交雜，熱鬧得有些不像尋常口角。
“我親眼看見的！他們倆孤男寡女在那私會！”
“什麼叫你不是故意的？大過年的你還想賴我家男人？”
“你男人就值三文錢，誰稀罕啊！”
“喲呵——搶白得這麼利落，怕不是心虛吧你！”
寧時正走在前頭，腳步一頓。
衛霖挑眉︰“......抓奸？”
寧殊晴笑意盎然地歪過頭來道︰“晉陽百姓真是比珞都百姓熱鬧多了。”
“還是年節時節，分外精彩。”她似乎略帶了幾分玩味情緒，“這若擱在珞杭里，旁人要鬧個綠頭巾怕還得托人掩一掩，哪有這般直白又敞亮。”
衛霖遙遙地看了一眼前頭的情況，只看見人影晃動，罵聲連連，臉色冷了三分，評論道︰“若是男子負心通奸，理當游街示眾。打輕了不長記性。”
她這話一出，寧時倒是好奇起來︰“若是女子通奸呢？”
衛霖驚訝地看了寧時一眼，隨即接著道︰“有何不同？世人總愛在女子身上找錯處，仿佛男子犯錯天經地義，女子犯錯便罪該萬死。我偏不。”
她的目光轉向遠處的人群，語氣變得危險︰“若要游街，便將他們二人綁在一處，誰也別想逃。”
寧時被她認真的話語逗到了︰“噢，那很好。我也是這麼想的。”
很好，這很公平了。
看衛霖這麼義憤填膺的模樣，寧時又有些好奇心被催發了。
“可凡事有因有果，若非情非得已......”寧時又道。
“有什麼情非得已？” 衛霖打岔道。
她的聲音壓低，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不甚愉快的事情，一時充滿了暴戾之氣，“若是被人所迫，或是夫家欺凌，那便不是通奸，是尋仇。該死的是那個仗勢欺人者，而不是她。”
“這世道，從來都是有權有勢者欺壓無權無勢者。我見的多了。”
衛霖說到此處已經是咬牙切齒起來了。
寧時察覺到她情緒不對，識趣地岔開了話題︰“說起來，不如還是先上去看看怎麼回事？”
兩位妹妹均點頭同意。
于是三人走近些，只見圍觀百姓已擠成一圈，中間則站著三個人。
一名滿臉憤怒的婦人，一名面紅耳赤的中年漢子，和一名潑辣罵街的年輕寡婦，三人皆衣著寒素，臉色通紅，站得一字排開。
“我家炊餅剛熱，她人就溜進來！”
“你個掃把星，克死前頭的，如今盯上我家男人？”
“你男人前天還給我送雞蛋呢，說是‘咱們緣分未盡’！”
“呸！你個不要臉的！”
“誰不要臉？你個狗日的瘸驢精！”
寧時腳步一頓，皺著眉頭︰“瘸驢精是什麼？”
衛霖不以為意︰“晉陽罵人的新詞罷了。”
卻見寡婦扯著嗓子罵︰“他是我亡夫的發小，這年頭發小不值錢了？你不看看你家男人，滿臉都是油膩膩的，我家死鬼都嫌棄他！”
圍觀百姓笑得前仰後合，連小孩子都踮腳指著大喊“娘！他們通奸還說什麼雞蛋緣分呢！”
寧時輕咳一聲。
眾人回頭，一瞬間雪地里靜得掉針在地上都能听見了。
“......仙師大人！”
“寧仙師來了！”
“快讓大人評評理！”
一句話像掀開蓋頭，所有人都涌了上來，爭先恐後地往她身邊靠，連一旁正烤著炊餅的炊餅攤主都撂下了攤子，拎著鍋鏟蹭到了前排。
“仙師大人！您快看，這婦人騷擾我家男人不成，還污蔑我偷布！”
“仙師，您要給咱做主啊，她昨天還說要‘借種’，簡直沒天理！”
“你胡說！我明明說的是‘借種地’，種菜的地！”
“你別睜眼說瞎話！雪深三尺種什麼地！”
寧時被堵在雪地里，耳邊全是“騷擾”“偷布”“借種”的字眼，雪落肩頭，人群涌動，整個人仿佛被鬧哄哄的風雪浸透了。
可這場鬧劇總需要一個調停人，片刻後，寧時終于抬起眼，望向場中三人，語氣淡淡，“叫什麼名字？”
那婦人一噎，強壓怒火︰“我......我姓王，王秀蘭，他是我男人，趙成，我和這負心的共營一家炊餅攤子，都是老實本分的小老百姓。”
“我是馮楊氏。”寡婦昂著頭，完全沒有認錯的打算。
“都別急。”她語氣極輕，卻壓得人不敢吭聲，“趙成與馮楊氏失禮，王氏鬧市爭吵，皆非正道。”
衛霖在一旁抱臂，涼涼道︰“殺一儆百。”
王秀蘭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下了︰“大人饒命啊！我這漢子雖然負心，但平日里對我和孩子都是極體己的......”
我了個豆，怪不得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呢。
寧時心里吐槽兩句，卻也沒理女子，轉頭向男子道︰
“你私下往來，口角成市，既傷了你妻子的名聲，也損了她一個寡婦的清白。”
那男子漲得脖子根通紅，低頭不語。
“事已至此，若論從嚴，既可杖責，也可錄名申報。但年節將近，寒冬臘月，我倒是願意寬些。”
她話鋒一轉，語聲沉穩清透，落雪一般︰
“趙成，從今日起，罰你三日內，每日辰時于市口擺一悔罪桌，親手抄寫‘負心傷妻，德行無存’一百遍，置于桌上公展。。照管家務一年，由你一人擔起，妻不得協助。”
“另外，”她語氣輕描淡寫，卻叫人頭皮發緊，“你今日所贈之‘情蛋’，價三文一只，我看你送得不止一個，罰你折算三百文，捐至城中義倉，留作寒門寡婦月末送炭之用。錢財須為你私房，不得動用王氏與子女之財。”
趙成臉色大變︰“三百文！？”
這可抵得上他累死累活做炊餅十來日的收入了。
“你要是真願意，當然也可以送三百個雞蛋來。”寧時淡聲道，“不過，得你自己一只只送上門，一戶都不能少。”
這話一出，圍觀百姓爆出哄堂大笑。
“讓他挨家送情蛋去吧！”
“這臉面也算丟到雞窩里了，哈哈哈哈！”
趙成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跪地磕頭︰“小人受罰，小人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