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欠下許多情債

第43章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蒔寧 本章︰第43章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八封?”

    六封靈伊的,一封曹大匠的,一封慈漣的。

    等等?

    “謝大人和靈伊到晉陽來,時有通訊?”寧時捕捉到了她話語間沒說完的意思。

    謝神色未動,只道︰“是。”

    這一字平靜無波,卻勝千軍萬馬。

    “她說了我什麼?”

    寧時頭皮發麻。

    天知道謝靈伊和謝說了什麼。

    之前來晉陽前也寫過信封,但是那封她也看過,沒什麼特別的。

    若是後續還有通信,那她莫名就是心慌啊。

    謝微笑︰“你與她交情非凡,她怕你在晉陽出事,自是事無巨細。”

    額。

    怪不得每次在謝面前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果然人家早把她翻了個底兒朝天。

    寧時一時有些尷尬,信息不對等的尷尬。

    雖然謝靈伊之前也和她說了不少謝的事情,但那都是遠觀的說法。

    和自己親眼一見差別未免也太大了。

    而自己那些事,不被當妖人都挺不錯了。

    算了,謝自己說了“異人”。

    她笑納就是了。

    心情復雜地轉到謝所指的那側,隨手抽出最上面一封,紙色如雪,薄可映影,抖動間泛起細微絹光——正是曹家所制“明綾紙”。

    雲蠶絲絞入其間,撫之若肌,沉靜含光,洇墨不滲,透氣不破。

    絕了,十足的藝術品。

    “好紙啊。”寧時不覺贊嘆。

    這幾日她也算是閱了不少文書,但紙張都和現代的工業漂白的白紙沒得比,哪怕是謝自己的書也沒那麼白的紙。

    這紙質地真不錯。

    卻听謝道︰“此紙乃貢紙,年不過數百張。今被她們等閑遣之于信札,倒叫人意外。”

    寧時輕輕展紙,果見一行字龍蛇走筆,橫逸瀟灑,恰是謝靈伊那副張揚不羈的筆跡。

    她挪開視線,又隨意抽出一封極厚的信函,信封上“阿時親啟”四字溫潤端整,鈐著半枚朱印。

    謝目光掠過,道︰“那封是曹家姑娘所寫。”

    “雖只一封,卻重過尋常信件數倍。”

    寧時小心拆開,果見中間夾著厚厚幾疊圖紙,乃新織機與火器構造草圖。

    工筆精妙,字注工整一如其人,信中詳細記述了她近一個月來推敲的三種新式機括。

    密密麻麻的墨線勾勒著織機、輪軸、連桿、滑塊之類的結構草圖。

    那是一張織機構造分解圖,每一層機械邏輯都像在她腦中自動配對咬合,構件排列的邏輯、傳動路徑、杠桿比、甚至是軸心受力點——她看得出來。

    與後世珍妮紡紗機已頗有神似,寧時看得眉梢一跳。

    這玩意可是十八世紀工業革命的核心之一,眼下數十張價值千萬金的草圖已然在自己手中了。

    我勒個豆,天才啊。

    寧時反復摩梭著這些圖紙,感覺真是貴若至寶一般。

    有一說一,嚴承昶這個狗皇帝不得給我磕一個麼?

    尋了如此驚世之才,又替你把瘟疫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寧時越看越想笑,暫時掠過那一堆圖紙勾畫,目光落到信尾處。

    圖紙之外,卻見信末空隙處,見幾行小字,藏在邊角,幾近看不清︰

    “......寫至此時,思緒紛亂,夜雨忽停,庭桂微香。不知君處,亦可眠否?”

    字極小,似是寫完正事方才遲疑落筆,又像——實在無地可寫,只得擠在角落。

    眠否?

    自然是尚未。

    寧時看著那幾字,神色又喜又復雜。

    說真的,來這里顛簸一個月,說不想念金陵的安穩日子是假的。

    哪怕是和曹觀瀾熬夜改圖紙,亦是有喜悅之處。

    ......

    她想起那些夜里兩人趴在桌上畫圖紙的時光,汗濕發鬢,燈火通明,隔著檀香紙窗吹進來的夜風微涼,而曹觀瀾眼底一片冷光灼灼。

    那姑娘的氣息總是帶著淡淡的冷鐵與墨香,鴉青睫羽下的雙眸安靜、專注。

    世上何處尋這驚才絕艷之才和行動力拉滿的工學知音bushi黑奴)啊!

    她想,曹小姐一定和她有相同的感受。

    想她 。

    怪想的。

    這晉陽累到有點後悔來了,不過也不算是全無收獲。

    畢竟劫掠叛軍首領私藏寶庫的時候她是一馬當先,什麼金銀珠寶都給她直接收庫里了。

    匪首劫掠諸多,黃白之物自然最是看重,所以自然積蓄不少,

    現在她也算是腰纏萬金了。

    所以那個系統任務籌措十萬兩自然是完成了。

    只是這麼多日並沒有新任務下發,也省得她大京晉陽兩頭跑。

    她沉默半晌,輕輕收起信紙。

    再拆一封,是寧慈漣的筆跡。

    那姑娘向來溫順穩妥,字跡娟秀溫雅如其人。

    信中絮絮道來金陵商鋪生意一切平穩,市面漸安,叫她勿憂;

    又說謝氏近日清理倉廩,照料北面逃荒的流民,她亦捐了些藥材、衣料。

    末尾一句︰“江南未冷,不知晉陽是否大寒?”

    “願君慎寒,行止有暖,添衣飲湯,不負此心所系。”

    樸實無華,字字情切,卻讓寧時一時鼻酸。

    這姑娘包是超想她的,但是卻只寫了一封,只說諸事安好,讓她勿要念。

    處處為自己著想說是。

    想她的 。

    平日里不怎麼想,但是她的信函一寄來就想的。

    謝見她動情,又點了點旁邊一封未拆的幾封青箋,道︰“那是靈伊寄你的五封。”

    “拆開看看罷。”

    寧時接過,在最頂上封口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輕拆開。

    紙墨清新,筆跡張揚。

    可那字里行間卻並無常人想象的飛揚跋扈,反倒句句節制、情意切切,言辭雖克制,卻又仿佛在委婉低訴什麼。

    好似鬧別扭,卻仍惦念未忘。

    于是寧時一一拆去。

    有時情意切切,令人動容︰“君行他鄉,風雨無定,我怎能不掛念?”

    有時又自嘲起來︰“你說,我這算不算是犯了‘業障’?”

    有時又傲嬌起來自白︰“我不是什麼喜歡討好人的性子。”

    有時又自己忐忑︰“若你嫌我多言,只當是秋風一陣,過了便好。”

    她心下微訝,驚訝于謝靈伊忽然的轉性,忽而生出幾分確實的不安︰

    ......我臨行前,可是說錯了什麼?

    是不是那夜在鐘山醉酒說錯了什麼?

    她為什麼對自己態度如此古怪起來?

    那種若即若離的曖昧和埋怨,在字里行間晃動,令她心緒難寧。

    罷了。

    這信實在不像是隨意寫來的——

    字里字外,都像在試探,又像在等她主動一點。

    寧時心頭一軟,卻也暗暗心虛,嘴角不自覺牽動。

    她低頭將信折好,忽然想起剛剛知杏在耳邊嘀咕,說謝大人的生辰將近。

    那時她還沒怎麼上心,想著她的生辰自有人去操持,自己左右不過送個小禮物便罷了。

    此時卻莫名地想起謝靈伊的生辰。

    同為謝氏族親,謝說不定記得呢。

    她眼神微動,抬眼問︰“謝大人可還記得......靈伊的生辰?”

    謝一頓,語聲淡淡︰“十月廿五,秋盡時節。”

    “......十月廿五?”寧時喃喃。

    記得這麼清楚?

    算算日子也快要到十月廿五了,如此說來謝小姐的生辰將近呢。

    是了。

    生辰賀禮。

    賀禮的話,容她想想謝二小姐到底喜歡什麼呢?

    她出身豪門,又有什麼珍玩要不到呢?

    自己贈送那些無聊物事,是不是太沒勁了?

    謝二小姐可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

    她忽地憶起數月前和觀瀾和靈伊去尋工匠司的駐地,在外頭恰巧踫見小攤販擺了個玉器鋪子。

    她瞧著那支桃花簪子玉質溫潤,雕工細膩,桃花瓣的層次感琢得挺靈動,外觀倒是很襯某人,便想買下。

    卻是不知道身側的兩個姑娘也有買下的意思。

    她記得靈伊說的︰“阿時你要的話,我就替你買了,只是可不準送別人......”

    擺明了她不能有的,別人也不能有。

    不過最後竟也真如了她的願。

    那支簪子,在謝靈伊、曹觀瀾與自己三人之間輾轉未決。

    她後來去找殊晴卻也沒有時機送給她,竟還是留在她手中,最後事物繁多,直接忘在了儲物空間里。

    眼下想起自己是否有虧著謝靈伊什麼,是否有什麼謝二小姐惦念的東西,這才惦念起來了。

    寧時心念一動,那支玉質的桃花簪子便出現在掌心,雖說一如曹觀瀾所言,金絲點綴略顯拘謹,見慣了珍玩的謝靈伊也不一定瞧得上。

    再論意象,這桃華簪子有萬花開遍的風流,可獨無謝二小姐身上那般清冽劍蘭,俠骨浸香的風韻。

    說白了不襯她。

    可是......

    那卻是是她想要的罷?

    可原本是為殊晴一人挑的玉簪。

    便縱使謝小姐想要此簪,改贈既輕慢了自己的心意,又讓謝小姐不一定喜歡呢。

    自己是趕不到金陵替謝小姐過生辰了,送黃白之物又太俗氣,送金銀珠寶也無趣。

    思來想去,果然謝小姐愛重的並非玉簪,而是心意吧。

    自己雕一個好了。

    可自己雕工又不好,別說雕玉簪,不把好好的玉料搞爛都不錯了。

    畢竟沒有曹大匠那一雙巧手。

    等等,興許還可以加上......

    她心念一動,半月前砍到卷刃的刀劍上,倒是有些小飾品......

    轉瞬間,手中便多了一枚玉質流甦。

    她長劍滿是鮮血,但流甦卻是縴塵不染的。

    禮物雖輕,情誼不淺。

    而且恰巧是玉器,也算瓊瑤?瓊琚?瓊玖?

    正合了《詩經》所言︰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謝小姐,此禮未足以為報也,但欲長以為好而不忘耳。

    《詩經通論》雲︰“以為朋友相贈答亦奚不可,何必定是男女)女耶!

    ......

    既然挑定了生辰禮物,眼下便是回信的事情。

    她忽然正襟問謝︰“謝大人,我想回信回禮來給靈伊生辰慶賀一二,可有紙筆借我?”

    謝聞言,抬手從旁抽出一方硯台與絹紙,輕輕推來︰“姑娘請。”

    寧時接過,握筆片刻,卻並未下筆。

    她望著紙上空白,神情微妙。

    謝察覺她的遲疑,淡聲問道︰“有何難處?”

    寧時臉微微一熱,輕咳一聲︰“......倒也不是什麼大難處。”

    “只是筆下荒蕪多年,一時不知從何寫起罷了。”

    一方面她想起來自己好像不怎麼會寫毛筆字,其次是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不會寫繁體。

    生于數字時代,筆耕不輟,卻全是打字。

    她甚至想不起來“靈伊”這“靈”字的舊體怎麼寫。

    她低著頭,在紙上一點沒動,半晌才冒出一句︰

    “謝大人......”

    謝略略偏首,側目看她。

    “......可是遇上難處了?”

    “也不是,就是我是不是寫得太久了點?”

    “嗯,稍久。”謝答得溫和,“倒也不妨,文辭貴在推敲。”

    她頓了頓,見寧時仍無從下筆的樣子,知道她為難,便緩聲續道︰

    “若無咎不棄,便由我代筆。”

    “可否告我你所欲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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