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時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覺得眼前的局面比預想中復雜了不止十倍。
寧殊晴笑意盈盈地站在她身側，手腕輕輕遞到她面前，雪白的腕骨從寬袖下露出，仿佛在無聲地挑釁。
少女腕骨精巧似白瓷胎，卻暗含某種蓄勢待發的力道，仿佛下一秒就要纏上她的指尖。
"姐姐的手指真好看。"
聲音甜如蜜里調油，偏生尾音藏著鉤子。
而楚羲虞則坐在一旁，神色淡然，手中茶盞輕握，指尖微微蜷縮，似乎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卻又隱隱透著一絲疏離。
明明是最端莊的坐姿，月白裙裾卻在木板地上逶迤出纏綿的模樣來。
她們和寧時相處既久，又早單方面相識過，她們的做派乃至于想法，寧時哪怕是刻意去忽略都有些難忽略，但是這里竟有一個比這兩個人還讓人感到有些別扭的存在。
是的。
最讓寧時無語的是，枉她覺得還有幾番正派的工匠精神的典範曹觀瀾曹大匠人，正倚在案邊，手里把玩著一個精巧的機括，眼神卻時不時瞟向這邊，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場難得的好戲。
你這小子......
到底在饒有興味個啥啊。
“曹姑娘，”寧時終于忍不住先對她開了口，嘴角抽了抽，“你若是無事，不如去修修你那機括？它方才不是還壞著嗎？”
曹觀瀾聞言，懶洋洋地抬了抬眼，手中的機括“ 噠”一聲輕響，仿佛在回應寧時的話。
她嘴角一勾，慢悠悠地說道︰“寧姑娘此言差矣。我這機括雖要緊，卻也不及眼前這場戲精彩。你瞧，兩位姑娘皆是風姿綽約，一個如月華清冷，一個桃華灼灼，並肩而立真乃本朝盛世豐采，平白無故站著倒是讓我這粗人開了眼界。”
這話說的。
你是真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但是......
很意外的，她覺得——好像也沒什麼。
畢竟自己能做出那等優柔寡斷的事情，想到那麼自私的想法——
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
你看，今後的這樣的事情豈不是有的是嗎？
她大可以放寬心。
了。
“說起來，寧姑娘，你這般左右為難，倒讓我想起了一個機關術中的難題。”
曹觀瀾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掏出一個精巧的木制小玩意兒，輕輕一撥，那玩意兒便發出“ 噠”一聲，仿佛在應和她的話。
“哦？什麼難題？”寧時下意識地問道，雖然明知曹觀瀾必有讓她有些難繃的“高論”，但她還是忍不住接了一句。
曹觀瀾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這難題嘛，便是如何讓兩個互相排斥的齒輪同時運轉。你瞧，它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若是硬要湊在一起，怕是會兩敗俱傷。可若是找到合適的媒介，讓它們各自轉動，卻又互不干擾，那便是妙極了。”
寧時听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曹觀瀾這是在借機調侃她與寧殊晴、楚羲虞之間的關系。
指向性太強，根本沒法不聯想到自己。
還能這麼調侃的嗎？？？
寧時听得一陣無言，心中暗自腹誹︰曹觀瀾看樣子是個老實人，平日里應該話不多的樣子，怎麼是個不著調的調侃大手子。
她正欲再開口，卻見寧殊晴已經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柔聲說道︰“姐姐，曹姑娘說得對，與其你這般為難在這不知道做什麼先好，倒不如先替我看看頭疼之癥，也好讓我安心些。”
寧殊晴的聲音柔軟，語調輕快，仿佛只是隨口一提，可那雙眸子卻直直地盯著寧時，眼底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炙熱渴望。
她的想法，寧時已經洞若觀火。
她微微側開視線道，但是倒是把僅有的那點別扭情緒甩掉了，下一秒，寧時已經隨手拽住了寧殊晴的手腕，掌心貼著她的脈側，微微一按。
她本來也就打算遷就寧殊晴的請求的。
于是溫熱的指腹緩緩掠過她腕骨，像是一道有意無意的安撫。
她的指腹感受到脈搏的起伏，第一次是急促且有力，如同初拉的弓弦，迅速躍動，緊接著，便有一股壓迫感涌上心頭。
第二次脈動，稍顯緩慢，卻依舊不容忽視，仿佛那弦已經被拉得更緊，微微的震顫透過指尖傳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堅韌。
第三次脈搏接連而至，節奏越來越緊繃，氣息也隨之微微急促，脈象像是處在臨界點，欲隨時斷裂。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極大的力量，仿佛全身的氣血都集中在那一線之間。
她心頭一跳，隨即一個陌生的名詞馬上來到她的心海︰弦脈。
弦脈，脈如其名，它的形態像弓弦一樣緊張有力，給人一種壓迫感和拉緊感，仿佛脈搏內部被某種力量束縛著，無法輕松流動。
弦脈常常出現在情緒緊張、焦慮、憂慮或者氣血不暢的狀態下，往往體現出內心的不安和壓力。
她這是？
好像很焦慮的樣子......
不是？她還真的生病了啊......
把過脈搏之後，再抬眸望去寧殊晴，只見對方笑容溫馴，眼底的炙熱盡數斂去，只剩下小羊羔似的溫順盲從。
她忽然心頭一軟，雖然靈魂年齡和寧殊晴也相差無幾，但看著眼前的少女的依賴模樣，忍不住再抬手摸了摸殊晴的頭。
"弦脈主肝郁氣滯。"她聲音有些干澀，"你以後別想太多了....."
半是叮囑、半是警告。
話還沒說完，她生生止住話頭。
她竟然有點不敢深思到底是因為誰才把她的身體弄到如今的樣子的。
好在，一切還有調養的可能，這並非是什麼重癥。
但憂思成疾不可不防，她並無意于把原主唯一的妹妹給弄死了......
更何況她也......
未完的話被寧殊晴的笑聲絞碎。
少女就著被禁錮的姿勢仰起臉，燭火在她眸中淬出兩簇暗暗的光︰"姐姐和我從前還在珞都相依為命的時候說過，我的病根在神思郁結。"
染著蔻丹的指甲輕輕刮過寧時掌心，"如今這癥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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