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刑場回來之後，寧時便發了高燒，冷汗涔涔，虛弱無力。
換成是她也不信，本來就殺人如麻的原主會因為觀刑而嚇得大病一場......
所以她在頭腦尚還能保持三分清明的時候只說是暑邪入體。
現在已經將近季夏，正是一年中的三伏天，最熱的時候，她中暑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暑熱傷氣”，中暑在夏天里是常見病，既不會引人懷疑，也合乎邏輯。
說來也怪，這幾日里她見不著人影的被她三言兩語傷透了心的寧殊晴這會兒才開始梨花帶雨地一直在寧時床前侍奉湯藥。
那點避而不見的別扭和委屈在姐姐病倒後煙消雲散，這會兒已經開始在寧時床頭隔三岔五晨昏定醒一般地半哭半敘，弄得寧時夢里除了血腥味外就是最熟悉的人的哭聲。
真是做夢都不叫人安寧。
但話分兩頭，病弱之時正是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她聞著寧殊晴身上熟悉的氣味，竟覺得分外安心，每次心悸驚起之時，一聞見寧殊晴身上的氣味，便才稍覺安心，方能沉沉睡去。
能睡著誰還管夢里做什麼呢。
听說寧時病了，這謝府里的人倒也是挺有人情味的有來看望過，但謝家老夫人那幾位倒也不進房間探病來，只是在門外稍作問候，送了一些名貴的藥材。
謝靈伊素來與寧時相熟，又是將寧時引入謝府的頭號人物，自是頻頻前來探視，貴重的藥材和珍品也是送了不少。
只是平日里那直率輕狂的性子，今朝見寧時抱病，卻反倒滿面憂色，頻頻嘆息。
“前些時日暑氣蒸騰，姐姐為圖散心，正值炎陽時縱馬而出，哪知天威難測，暑毒侵體，竟至暈厥成疾。郎中言需靜養，方可復元。”
“謝小姐若是無事就請回吧。”
寧時昏昏沉沉間，只覺耳畔傳來寧殊晴那從容淡定的語調，向謝靈伊緩緩解釋自己的病因。
寧慈漣自然是知道寧時的真正病因的，但是經過寧時千叮嚀萬囑咐不要透露給旁人自己來過刑場的消息，于是也只是嘆息一聲替她瞞下了。
是以，此時便是寧殊晴也不知道寧時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盡管寧時的脈象摸去並不似暑熱的伏脈之象。和“脈動難覓，深沉內伏，或有若無，隱隱微動，恍若地底之泉，涌而不顯”的描述相去甚遠，倒是和脈象浮散無根，散漫無定，觸之若有若無的散脈很像。
但聰慧如她，實在不知道她姐姐這般冷靜自持之人究竟是看見了什麼東西才能驚嚇至此。
是以只能狐疑地認同了寧時自己所敘說的“中暑”。
話音未落，便听得謝靈伊幽幽一嘆︰“她病懨懨的，竟叫人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寧時閉著目，听著謝靈伊這一番明顯關心的詞句，心中一暖，面上卻是不顯。
......
看寧時仍然沒有一點要醒來的跡象，謝靈伊究竟是失掉了耐心，再擔憂地瞧了一眼寧時，眼光又落到和自己頗不對付的寧殊晴身上。
“不送了。”
寧殊晴的聲音涼涼，對著眼前的謝府小姐謝靈伊是一點也沒露怯。
不過謝靈伊倒也不和眼前這個關心則亂的少女計較，輕哼一聲也便轉身離去。
只是還有個稀客，謝家的小公子謝 不知何時和寧時相識，倒是特意送了一個冰玉鎮，還有一床的冰絲綢被。
冰玉鎮通體青白如水，邊緣精細雕琢著繁復的紋路。
一眼看去就知道這是金陵頂級工匠精心打造的降溫寶物，放在枕邊可以散發涼意，既實用又昂貴。
而冰絲綢薄如蟬翼，色澤如月白，上面以細細的銀線繡著荷葉紋。
這種料子清涼如水，正是消暑的絕佳選擇。
據說這種料子一匹難得，價值不菲，謝家能隨手便送出，也是彰顯了不少財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謝 會如此看重寧時，但是既然是貴人贈禮，寧時這邊自然也是照謝照收不誤。
當然，寧時昏昏沉沉的是壓根听不明白的，只有身邊一直陪同的寧殊晴代為應和。
寧慈漣也來過好幾趟，多得她記不住，但結尾無非是淚雨霖鈴暗香去。
但寧慈漣究竟說了什麼，寧時是一點也記不得的。
屋內彌漫著燥熱的藥氣，寧時蜷縮在被褥間，昏昏沉沉。
她做了一個漫長而模糊的夢，夢中是刑場上血流成河的畫面，刑場上面容姣麗的女子因不甘睜大的眼楮始終定定地望著她，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她很多次抗辯，說著她們的死和她並無關系，但是夢中情狀卻不減分毫，令她痛苦無限。
“醒醒。”寧殊晴清甜溫柔的聲音劃破夢境，“藥要涼了。”
寧時艱難地睜開眼，目光虛無。
她知道自己發燒了，渾身仿佛被無數細小的針扎著，一陣陣刺痛從骨髓深處蔓延。
刑場上的每一個細節，那些麻木的臉孔，血腥的場景，此刻在發燒的狀態下仍然異常清晰。
寧殊晴站在床邊，手里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湯。
她如桃花含露，眼下的烏青如墨痕輕點，嬌俏與疲憊交織。
那雙原本明亮的眼眸因日夜照料而略顯憔悴，卻仍保持著一種別樣的清麗。
縴細的頸項上浮動著淺淺的倦意，肌膚如瓷，愈發襯得眼下青黛般的痕跡明顯了。
“喝。”她說。
寧時勉強撐起上半身，接過藥碗。
藥湯苦澀，幾乎讓她作嘔。
濃黑的中藥湯，藥效不知道怎麼樣，但這苦味是給足了的。
“喝完。”
寧殊晴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額頭，指尖冰涼得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凍僵。
“你的手好冰。”寧時微微皺眉。
“我不想喝。”她的聲音低啞，帶著病態的疲憊︰“喝了也不會好。”
那句話落地，仿佛連空氣都沉了一瞬。
“你不喝怎麼知道不會好？”
寧殊晴的聲音溫柔卻有幾分不容置疑，帶著一種近乎強迫的執拗。
她將藥碗遞得更近了一些，那指尖觸及寧時微微顫動的衣袖，涼意順著肌膚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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