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院中，夜涼如水月光寒，冰冷地浸灑在二人的身上。
路贏仰頭閉眼，耳邊俱是謝隼溫暖柔和的撫慰話語。
什麼都沒有變麼？
一滴淚無聲地淌落臉頰，他抬手捂住隱隱發疼的胸口，輕輕搖了搖頭。
變了。
他道：“殿下，我餓了。”
“好，我們現在就去用膳。”說罷謝隼松開雙手，微微一笑，然而剛要往前走，路贏卻突然轉身嗅了又嗅。
秀挺的鼻尖幾乎是湊到謝隼的脖頸，溫熱鼻息下，謝隼握緊藏在袖中的手，不得已後退兩步：“怎麼了？”
路贏又湊過去聞了聞，略一皺眉不由奇道：“殿下，難道你下廚了？”
謝隼一臉正色地點了點頭：“嗯。”
半刻之後，帶著狐疑抵達膳廳的路贏驚呆了。
並非是見著堂妹青華北達，而是那一桌子放在溫盤上的菜肴。
特別是那道一般人看不出來的秋梨炒鯉魚！
路贏瞪大了眼，環視一周：“我娘也來了？”說完便愣住了，而後抬眼看向一旁謝隼。
“堂兄，六殿下他知道了。”路曉鳳笑意嫣然地拉著路贏入座：“我還將伯娘寫的食譜給了六殿下，這些都是六殿下親自做的。”
路贏再次看了眼滿桌的菜，這種讓人既懷戀又想逃離的熟悉感，簡直是如獲他娘的真傳！真不愧是謝隼啊！
路贏拿起筷子，思忖片刻又放下：“堂妹，你餓了吧，快吃。”
路曉鳳甜美地笑了笑，捂嘴斂色輕聲道：“六殿下是按照伯娘的食譜特意為堂兄你做的，應當是好吃的，堂兄不想先試試？”
如此熟悉的畫面，亦如第一次他們互相推諉為他娘試吃品嘗新菜式之時。
路贏閉了閉眼，道：“但我是守孝期，不能吃肉。”
“我知道，不過《問喪》亦有寫，守孝期間如果生病了，可以不受條例約束。堂兄你都瘦了好幾圈了，況且六皇子一片熱忱，堂兄還是不要拒絕了。”路曉鳳遞了遞眼神，示意路贏看桌上那個雕花瓷碗：“你看六皇子還專程為你做了粥，也是按照伯娘的食譜來的。”
路贏惻然抿唇：“……”
膳廳里安靜得針落可聞，眾人皆是在等路贏動筷。
北達見路贏猶豫不決，又盯了謝隼許久，不想人家一個皇子紆尊降貴下廚忙活許久白費苦心，便率先夾了魚片送進嘴里，剛一咀嚼立馬擰著五官吐回到碗里。
眾人同時向北達投去同情的目光。
路贏不經意瞟到謝隼，迎上那期待又熱烈的視線，便也伸手將盛粥的雕花瓷碗捧到身前，深吸一口氣，心道反正也不會比他娘做的更難吃了。
此時，北達又夾起那魚片送回嘴里，享受美味般地閉上了眼：“是太燙了……好吃好吃，六殿下你廚藝好好哦~”
如此浮夸做作，眾人根本不信。
眾人將目光重新聚焦到路贏身上。
路贏抗住壓力，用勺子吃了一口，正要按照以往的經驗囫圇吞下，卻意外發現這碗熱氣騰騰的粥，口感綿密柔滑，不像一般的米粥，這碗米粥的香味和淡香味濃郁程度直達上顎！
謝隼完完全全是脫離了他娘的食譜，煮出了大米的精華來！
路贏忍不住稱贊：“堂妹，青華，這是真好吃！”
北達吃得根本停不下來，包著一嘴含糊道：“我…我就說六殿下做的菜好吃吧！”
路曉鳳時刻盯著路贏，見路贏埋頭大吃也不再說話，才終于肯信了，頗有些心動地淺淺嘗了一口後，暗自點了點頭：果然是菜不可貌相。
不出片刻，路贏已經喝了兩碗粥，撐著肚子往後一仰，滿足地一掃吃飯的眾人，一瞬間竟覺得仿佛所有人都圍坐在一起，有開懷暢飲的他爹、含笑看著大家吃飯的他娘以及向來食不言的乖巧二郎……
路贏忽地一哽：“我娘……她也知道了？”
路曉鳳搖了搖頭：“我怕伯娘擔心便沒有告訴她，也讓路管家也幫忙瞞著了，我和青華是答應伯娘要接你去江南才來京城的。我與伯娘按你的意思在江南開了一家胭脂鋪，客往不絕生意興隆。堂兄，如今你恢復自由身，也不再有路家和爵位牽絆，不如過段日子便隨我們走吧。”
走？
路贏下意識看向坐對面的謝隼，視線不過相交一瞬，謝隼便垂下眼眸。
他知道，這一走，或許是一輩子都不能再見到了。
路贏輕輕動了動唇：“讓我想想吧。”
轉眼春去秋來。
女扮男裝穿了件素色衣袍的路曉鳳踏上馬車，坐穩當後才掀開簾角，盯著外面的人道：“堂兄，你這一想便是大半年，結果還是要留下。”
路贏習慣性地摸了摸胸口：“昨夜我也和你說清楚了，京城里的事遠還沒結束，待一切塵埃落定，我便來江南找你們。”
“當真？”
“當真。”
路曉鳳頓了頓：“堂兄，你可知道將你從刑部大牢救出來都是用的你的銀兩麼？”
路贏點頭：“知道。”
路曉鳳微微翹起唇角，美眸一轉，當下心中有數。
路曉鳳直言直語道：“堂兄你喜歡六皇子對嗎？”
路贏摸著胸口，尷尬地輕輕一咳：“別瞎說。”
路曉鳳笑了笑，換了個說法：“堂兄，我看出六皇子喜歡你了。”
路贏輕輕扯住衣襟：“是麼。”
“你說你向往江南風光，他便給你尋了這處江南風格的宅院，還經常出宮陪著你，幾乎每夜見你睡了才回去，還專程問我要食譜學做伯娘的菜，他不就是想將你留下麼。”
“是麼。”
“事實上那時，六皇子早已從三皇子那兒籌措到銀兩，銀子也要送到刑部，他本可以押著你的賣身契將你徹底留在身邊，可最後他還是讓我將你的銀子送去了刑部。”路曉鳳將腦袋探出來，湊近道：“堂兄知道為什麼嗎？”
路贏垂下眼瞼，明知故問地道：“為什麼？”
“我也問他為什麼，他說……‘七歲那年第一次在宮里見到他，他帶著我爬樹翻牆只為看那夕陽金光灑滿皇城，是他讓我觸摸到了那一束光，是他讓我見到了從未見過的風景。那一刻我便知道，他所向往的是自由，他不想成為誰的附屬品，他永遠都只是他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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