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那張略顯陳舊的雙層床里,周弦正以一種奇特的姿勢酣睡著。
她將一只腳用詭異的角度擱在床邊,而半個身子如同麻花般扭在被窩里頭,仿佛隨時都在調整著最舒適的睡姿。
顯然,在經歷了接近一周的郵輪旅行後,她難得享受到沒有搖晃的安穩覺,睡得正香。如今,她躺得像一只剛被抓上岸的八爪魚,四肢各有各的想法。
可安穩的睡眠,持續不到八點。
七點半不到,臥室的房門便傳來了幾下叩門聲。五秒過後,趙婉如強勢殺進兄妹倆的臥室,並用力在床頭板上也敲了幾聲。
“周弦......”
這幾聲敲擊猶如晨鐘暮鼓一般,震得半夢半醒的周弦腦瓜子都嗡嗡作響。
“啊啊啊?天啟星進攻了?”
周弦勉強扭轉僵硬的脖子,茫然地看向床邊。那樣子,讓趙婉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看見閨女這半廢的模樣,趙婉如只好嘆了口氣,感嘆這倒霉孩子的美好睡眠算是到頭了。
“咳咳,你是想自己爬起來?還是我給你敲一段back in back吵醒你?”
“要不折中一下......”
周弦半個腦袋耷拉在枕頭邊緣,有氣無力地繼續說道︰“你先敲個前奏,然後我再慢悠悠爬起來......”
她睜開一邊眼楮看向親媽,窩囊地詢問道︰“老大,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
趙婉如輕聲哼著節奏強勁的旋律,在周弦床頭板上敲打不停,強迫她趕緊起床。
“今天外公外婆約了茜茜她爸媽喝早茶,你趕緊起床。”
周弦自知避無可避,便費勁地撐起身,想嘗試強行喚醒身體機能。可當她坐在床邊,摸到手機時,她只看了一眼屏幕便叫苦連天,“這才七點半!”
趙婉如瞥了一眼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丫頭,感慨道︰“我已經很仁慈了......”
“你外公外婆早上五點多就起床了。他們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生怕耽誤了哈爾和淑敏。”
周弦頂著一頭散亂的長發起床,垂在腦後的發絲亂得像燕子湊合拼湊的小窩,“用得著嘛?不就喝個早茶!”
趙婉如也只能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沒辦法,他們是抱著親家上門的心態對待的。”
听後,周弦氣憤地將被子揭開,怒罵一聲!
“吾嫂坑我!”
“嫂子嫂子,我好困啊!”
在酒樓的門口,周琴與莎萊娜這兩個習慣早起的人固然等候多時。周弦一見哥嫂兩人,便立馬粘了上去,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莎萊娜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頭,“你這是幾點起床的?”
周弦的視線往上一拋,忽然顯得有些心虛,“七點半?”
莎萊娜默默地望了周琴一眼,然後哭笑不得地說︰“我們平常都是六點多起床的。”
“那是因為嫂子你的作息太健康了......”
周弦對哥嫂二人的生活習慣頗有微詞,忿忿不平地說︰“我這才是現代年輕人的正常作息好不好?”
然而,就在她想繼續抱怨之時,周琴往酒樓的門外望了一眼,提醒道︰“我建議你閉嘴,外公外婆離你還有五步路的距離。”
一听這話,周弦如坐針氈,當即收起所有牢騷,拉著周琴和莎萊娜就趕緊往上跑。
“外公外婆,我先上去和茜茜姐她們打聲招呼啊。”
在酒家的樓梯下方,宋素香默默抬頭,皺起的魚尾紋中寫滿了疑惑和不解,“周弦平常......有那麼禮貌的嗎?”
趙婉如和周義林差點憋不住笑,只能連連應和,“有的有的。”
順著環繞水晶吊燈的螺旋樓梯上行,周家五人跟在三位年輕人身後,也來到了酒樓的大廳,並看見坐在大圓桌上的艾維斯家。
在兩家人盡數落座之後,周琴主動用手肘輕輕踫向周弦,並問道︰“昨天晚上怎麼不來湊熱鬧?免費豬肚雞都不想吃了?”
周弦熟練地用手機在桌邊掃碼點單,迅速叫了份柴魚花生粥墊墊肚子。點完餐後,他這才回應起周琴︰“算了,小晴和小詩都不在這邊。我要是去了,老感覺自己被一群大哥大姐給圍住,怪別扭的。”
周琴也和莎萊娜商量著要吃什麼,一同看向了他的手機屏幕。在點單時,他抽空抬頭,對周弦的說法顯得有些困惑︰“你以前跟我出門倒是不別扭。”
“以前是以前。”
周弦的語氣有些無奈,然後朝著莎萊娜揚了揚下巴。
“你以前會跟嫂子一塊兒喂我吃狗糧嗎?”
莎萊娜剛跟叢茜茜各分了半塊馬蹄糕,卻突然被小姑子cue了一下,表情間滿是無辜。
“這是在怪我嗎?”
被正主那麼一問,周弦反而有些尷尬,“呃,倒也不是。”
與此同時,兩個家庭之間的交流也在繼續。
在外公外婆的噓寒問暖中,哈爾與叢淑敏皆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先別說哈爾這種在國外長大的混血兒,對東方的繁瑣禮數感到相當困惑。哪怕是叢淑敏這個地道的國人,在面對兩位老人招呼親家的熱情時,也顯得無所適從。
夫妻兩人默默對視,仿佛都理解了對方的想法。
文化差異,果然是很恐怖的事情......
突然,好懷念蘭蘭西的松弛距離感......
點心仍未上齊,折磨依舊持續。四個年輕人笑嘻嘻的,仿佛在拿長輩們的苦難下飯,一個個缺德得很。其中,貌似又以叢茜茜笑得最歡,全然沒有援救爸媽的打算。
而周弦打開了手機里的監控軟件,通過家里的監控攝像頭,關心著孤獨守家的奶黃包。她看著趴在地上晃尾巴的奶黃包,然後順著它打滾的節奏吃了口蝦餃,悠然自得。
然而,在這個美妙的時刻,她的綠泡泡里突然冒出一個陌生的好友申請。
周弦定楮看去,好友申請上寫著的備注,讓她不禁臉色一沉。
只見好友申請上如此寫著︰“我是貝宇昂,害得湯曉晴那麼不開心的人。”
周弦頓時皺起眉,心生一絲厭惡。
她本想視若無睹,讓這個讓湯曉晴傷心難過的罪魁禍首受受苦。至少,要給湯曉晴一個安逸的寒假,不用顧慮這個不僅在戀愛上遲鈍愚蠢,甚至還會往她閨蜜頭上敲得頭破血流的爛木頭。
可當她的手放上拒絕鍵時,卻又回想起湯曉晴那失魂落魄的模樣。
解鈴,終須系鈴人。
“唉,你個沒出息的湯曉晴......”
周弦微微嘆氣,接受了貝宇昂好友申請,嘴里卻依舊罵罵咧咧︰“不就青梅嘛,我回頭給你找幾個帥哥,不比這榆木疙瘩香......”
通過申請後,周弦冷漠地問道︰“有事?”
一見好友申請通過,貝宇昂便迫切地追問︰“湯曉晴現在怎麼樣了?”
沒半秒,他便追問道︰“我現在完全找不到她,發消息也不回。”
周弦一看他這態度就來氣,直接回懟道︰“你急什麼?平安夜的時候倒是不見你直接追上去?”
貝宇昂看著屏幕里這一串文字,頓時被罵得羞愧難當。
也許是文字不足以表達他此時的焦慮與無助。貝宇昂想了想,干脆給周弦發了一大串語音,希望那真摯的聲音能傳入她的耳中,“我知道我錯了多少,有多不懂得珍惜湯曉晴,可是......”
誰知,周弦看轉文字的結果看到一半,已經氣得眉頭鎖緊,懶得繼續看下去,直接打斷了他。
“你先閉嘴!”
接著,屏幕上的信息明顯停頓了幾秒,並緩緩發出一串感嘆號,“哦......”
周弦愣了愣,這才想起兩人並不熟悉。她對貝宇昂的所有了解,都只有湯曉晴聊天時的只言片語。
如今看來,這人......原來那麼听話的?
周弦咬咬牙,捏著鼻子和他聊了幾句,“首先,湯曉晴沒在家里住。”
看見周弦願意說出湯曉晴的事情,貝宇昂立馬就緊張起來。他連忙回道︰“我知道!我找不到她!”
可是,周弦話鋒一轉,當即斷絕了貝宇昂的想法,“可我不想告訴你她住哪里。”
她帶著一口苦悶咽下蝦餃,繼續回復道︰“你就讓她過個安心的寒假吧,別煩她。”
“我想道歉......”
也許是察覺到周弦不愛听自己的聲音,他干脆寫了一大段文字,務必讓周弦能看得一清二楚。
“被子瑤學姐罵過之後,我才明白仰慕和喜歡是完全不一樣的。我之前覺得學姐就是我想談的那種類型,可真到表白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喜歡的從來都是湯曉晴。我對學姐的喜歡,只是將湯曉晴的所有影子重疊在她身上的結果。”
盡管兩人相隔一片屏幕,貝宇昂那深刻的反思仍清晰地傳遞到周弦眼里。
她的語氣稍稍平緩,“說那麼多。你是指望我同情你,還是想我去勸她?”
說罷,兩人的聊天似乎停頓了接近一分鐘。
“我只怕自己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看著屏幕,周弦為湯曉晴而生氣的內心漸漸平復。
鬼使神差般,她敲下了這樣一句話︰“所以,你現在喜歡誰?”
下一刻,貝宇昂的回復沒有絲毫遲疑。
“湯曉晴。”
他朝著屏幕里這個名字苦笑,居然有些釋然,“雖然,我知道現在已經晚了。”
“但無論怎麼樣。哪怕她以後不想理我,起碼讓我當面道個歉吧。”
周弦喝著自己的柴魚花生粥,在一片熱鬧的餐桌上顯得越發沉默。
她固然是站在湯曉晴身邊的閨蜜。但此時此刻,湯曉晴那悶悶不樂的模樣仿佛映入眼簾。不經意間,周弦居然想起湯曉晴期末寫下的那篇回文。
櫻草,櫻草,你何故自憐,暗自神傷。
周弦靜靜思考,然後翻找起手機照片里拍下記錄的散文。很快,她便找到當初特意拍下,留待以後作為寫作參考的那一篇櫻草。
她的指尖懸在分享鍵上,于心不忍地重重按下,將散文轉發到兩人的聊天之內。
她看著停滯的對話,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接下來,我可就不會幫你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