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總似指尖的年輪般循環,從誕生的起始點開始,以線向外擴展,最後編織出並不耀眼的人生。
因此,分別總會到來,無需擔憂靈魂中永久缺失的重量,亦無需恐懼那場漫長的告別。
“抱歉。”
每道象征著手術進行的門扉,都似一座無形的處刑台,讓懸于半空的利刃隨時間流逝而搖擺不定。
當身穿白衣的人們推開緊閉的門,當告示上明亮如晝的燈光陡然熄滅,她的一生便走到了幸福的終點。
何平明的目光逐漸暗淡,卻始終無法從那扇門後窺見妻子的歸來。
憤怒如野火燃遍山巔,春日的花海徒留余燼,殘灰漫天,卻無一絲意義。
在崩潰的絕望中,他握住了最後的理性,將所有情緒深埋心底。
“我......我知道你們盡力了”他的喉嚨仿佛被猛獸撕毀,沙啞得不似人言。
與他血脈相連的嬰兒正躺于推車之上,被醫護悄悄推出。他無意識地細聲哭泣,卻無暇讓何平明顧及,亦不被他所在意。
眼神閃縮的醫生走至他的身前,輕聲詢問︰“你們還有其他家人來了嗎?”
何平明的眸中早已似深淵般空洞,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無神地回應︰“沒有,她現在只有我。”
我現在也只有她......
“節哀......”
醫護們緩緩離開他那模糊的視線之中,似乎已對听聞親人離世的表情感到麻木。
與死亡相伴,便代表著對共情的扼殺。
如若一直為他人的不幸而哭泣,雙眸終會枯竭,淌出慈悲的殷紅血淚,直至破碎。
“你好......”也許是留意到獨自坐在走廊上的何平明,禿鷲般的人們聞到銅臭的氣息,悄然靠近了他,“很抱歉听見這種消息。”
何平明咬緊牙關,盡可能壓抑著浸泡于淚水中的怒火,“你們這群發死人財的東西能不能給我滾遠點!”
“我現在很想罵人,別把自己送到我面前來!”
對此,禿鷲撕下一片羽毛,隨風離去,“這是我們的聯系方式,還有一些你妻子可能需要的服務套餐......”
停滯的死水終會凝固,失去對時間的感知。他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蒼白得仿佛燒盡的殘渣。頭顱低沉,何平明听著那些回蕩在醫院中的欣喜與悲痛,卻麻木得無悲無喜。
“你想抱一下他嗎?”
在兩位同事的陪同下,一名親身經歷嬰兒出生的護士坐在他身旁坐下。她將閉眼歇息,皮膚微紅的孩子遞到他的眼前。
何平明面無表情地接過這個連接起自己與妻子血脈的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親切感。
他來自于他們,卻只是與他血脈相連的陌生人。
如果有選擇的機會,他會希望用懷里孩子的命去交換相遇相愛的妻子。
他只在乎她,卻搞不懂她為何在乎著自己手上的他。
雖然身旁的護士深知這個問題過于殘忍,但她也清楚,何平明終要面對懷里的孩子。
哪怕,這種殘酷的行為來自于他人的強迫,“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他是我們婚姻里的一抹渺小燭光,是會照耀我們未來的那根小蠟燭。”
妻子往日的話語在心中浮現。
“他叫何燭......”
“讓我們照顧何燭吧。”
兩天後,自己的父母從遠方趕來,如此說道。
至此以後,他對孩子的記憶正如被拖入泥污的生活一般,顯得模糊而灰暗。
家中的落灰無心清掃,水槽中的污跡亦視若無睹,冰箱中總有喝不完的酒,卻連雞蛋都找不到一個。
“何燭已經四歲了,你今年也該回家過年了吧?”
來自父母的呼喚寄托著期盼。親人的聲音就一根脆弱的繩索,套在這位同為父親,卻沒資格稱作父親的迷途之人身上,將他扯出日復一日的墮落。
他若行尸走肉般坐上充滿回憶的列車,向家鄉奔去。
當他為熟悉的景色與旅途而感到掙扎,不自覺地伸手撫摸身旁落空的位置時,卻再也不見那道落入黑暗的倩影。
窗外的景色飛逝,如同這幾年沉淪不堪的生活般物是人非。
對他而言,活著的唯一意義,只是找不到死的理由。
當他推開鄉下自建房的大門時,陌生的小男孩呆呆地抬頭望向了他,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恐懼與興奮。
可在何平明看來,父子就似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依舊感受不到哪怕一絲的親切。
經過幾天的相處,這對陌生的父子在兩位老人的耐心陪伴下,總算是能磕磕絆絆地聊上幾句。
“爸爸,你是討厭我嗎?”
又是一天的晚飯時分,四人圍坐在餐桌旁安靜地吃著飯。忽然,何燭鼓起小小的膽子,將手中的木筷整齊地合在碗上,直直地望向身旁的何平明。
童言無忌般的一聲驚雷炸響,令桌上的三位成年人不約而同地感到驚愕。
何平明的握筷的雙手微微一僵,被迫低頭看著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他的嘴唇輕顫了幾下,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你很像你媽媽,特別是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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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想要收回落在兒子眉眼之間的視線,卻不自覺被那種熟悉感所吸引,任由那份復雜而深沉的情感在眼底翻涌。
“這幾天,我很多時候不敢正眼看你,我怕自己會想起她。”
何燭似懂非懂地搖搖頭,似鸚鵡學舌般重復著從幼兒園老師處學來的安慰話語︰“我們老師說了,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哭出來的,不丟人。”
听著這天真的回答,何平明緊閉的心扉悄然抖動。猶豫再三之後,他輕輕撫上兒子的頭頂,感受著從肌膚的溫度,“爸爸已經很丟人了。”
喃喃自語之間,無盡的苦澀和自責充斥在這個中年人的心中。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仿佛通過血液,流淌進那顆早已死去許久的心。
妻子的溫柔並未隨她一同離去,而是被這個小小的身軀所繼承,再次鼓舞著自己前行。
何燭用那雙清澈如水的瞳仁望向何平明,毫不猶豫地將他代入幻想中父親應有的偉岸形象,堅定地否認了他的失敗,“不會的,因為你是我的爸爸啊。”
生死又似指尖的年輪般循環。從她,到幼小的他。
她的離開,帶來了他的新生。
悲傷固然存在,但此刻的喜悅亦非可恥的虛假之物。
雖然仍未與妻子心意相通,但他已經能模糊地感受到,那天她笑著離開的含義。
“你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嗎?”
“那,我們要搬去新的地方嗎?”
“嗯,如果你願意跟著我,我們就找個新的家。”
何燭回頭看向爺爺奶奶,得到兩位老人的微笑與頷首作為回應。
“那,我會很懂事的...”
“其實,你可以調皮一點。”何平明憐惜地凝視著屬于妻子的眉眼,臉上不自覺便有了溫柔的微笑。
幾天後,何平明便在租房軟件上聯系到一個女房東。
那位聲音悅耳的女房東告訴他,自己手上正好有一套位于附近知名小學學區範圍內的房子。不僅如此,小區周邊還有能讓何燭轉學的幼兒園。
在商量過後,她說只要何平明住下,絕對能保證何燭報上那家小學。
“哦,對。我家大佷子會帶你看房的,我先把他的電話號碼告訴你吧。”
要說為何何平明會留意到這套老小區的房型,並執意想去一看。
原因無他,僅僅是某一條單純的評論令他有些在意。
夜雨秋池︰“房東人挺好的,不會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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