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縣縣城外。
有一座規模比縣衙還大的大宅,這是代地最大的家族烏氏的府邸。
據說這個烏氏祖上曾經是代國的大人物,在代國滅亡後烏氏經歷了一次大動蕩,卻依舊留存了下來。
發展到如今,他們成為了代地最大的家族。
趙國時,代地甚至周圍幾個郡縣里都有他們的官員,他們的關系網可以直通邯鄲。
民間甚至有說法︰代地最大的是李將軍,第二大的就是烏氏。
沒有趙王。
只可惜,現在是秦國。
秦軍一來,所有趙國官員全部進入審查階段,至今也只有十幾個一開始就被秦國認定為清官的官員在任上。
烏氏也不例外,家族所有人至今沒一個恢復官身的。
對此,烏氏家主烏山很淡定。
審查又如何?
烏氏在代地深耕數百年,只要秦人還想要安穩,那就必須要考慮他們這些地方家族的存在。
秦國可以把這里所有官員都換了,難道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他們都給殺了嗎?
秦國可以在國策上無比偉光正,難道還能憑空變出錢糧嗎?
如果不能,那我等就還有用處。
只是……那國師為何沒接見過他們這些本地人呢?
難道我等又要迎來一次持續數十年的打壓?
“不好了!”
門口,門房那近乎慘叫的聲音傳來︰“秦軍把我們圍了!”
烏山先是驚恐,隨即便鎮定下來。
秦人應該不是為了滅我們,不然何必等到代地情況較為穩定的現在?剛打來時趁亂滅了自己不好嗎?
他們估計是來敲詐的吧?
就如同和在南陽郡一樣?
讓我們交出三成多的土地,然後把家族主要人員和財產全部強制遷徙去咸陽?
那還算好……
“不要慌!”
烏山恢復了平靜︰“隨我去迎接。”
大宅門口,李信看著面前這座宅邸,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特麼的,一個地方豪族的宅子,居然比我在咸陽的宅子還大?
“你們說,如此大宅,是吸了多少百姓之血才建起來的啊?”他感慨道。
悲天憫人的語氣,讓他宛如一個大慈大悲的神佛。
如果忽視掉他那好似看一座金山的貪婪眼光的話……
“草民烏山,拜見……”
“別廢話了!”
烏山剛走出來還沒說完,李信就粗暴打斷道。
“帶本將進去,有事和你說!”
“好好,將軍請!”
烏山心里一樂,不怕你不提條件,就怕你們完全不搭理我們。
只要你們先開了口,那我們就有未來。
然而在正堂里看到李信拿出來的一封請願書後,烏山一時都愣了。
“李將軍,這是……”
“你先看看。”
烏山接過請願書一看。
【草民等多年前受李牧將軍恩德,無以為報……然李牧將軍忠君愛國,卻被奸惡趙王下獄而死,我等敢怒不敢言……今幸秦軍而來,萬民欣喜,乃代地永世之福……我等思量過後,願將家中田地盡數散給百姓,為國師祈恩……望國師以我等誠摯之心、萬民之意為依托,早日挽救更多百姓……
代地各家聯名︰……】
烏山腦瓜子嗡嗡的。
這是什麼意思?
他呆呆的看著李信,李信已經自顧自的拿起了桌上的杯子,自己倒著茶。
“當年我兄長還在這時,代地只有四成土地掌握在你們這些本地權貴手中;然而現在,代地超過六成土地都被你們囊括,更多的百姓只能靠著剩下那點土地苟活,這讓我很不高興。”
說到這,他其實挺佩服自己那位堂兄的。
一個軍人,一個外來者,居然能壓著北地這麼多權貴、讓他們那麼多年都小心翼翼,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土地兼並,這已經很好了。
沒有解決不是堂兄的問題,是這個時代。
听到他的話,烏山趕忙道︰“將軍,我烏氏願意盡數歸還這些年所佔土地,甚至還願意多孝敬將軍和國師一些,還請將軍……”
“誰讓你打斷我的?”李信眼神有些危險。
周圍,幾個跟進來的副將頓時把手摸上了腰間的長劍,大有一副準備把他砍成肉醬的意思。
烏山咽了咽口水,一臉驚恐。
“你也知道,國師愛民嘛。”
“國師覺得代地這種情況,對百姓來說太過艱難,這有損他的執政理念。”
“所以國師給了你們兩條路。”
“這第一條嘛,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我知道你家在代地勢力最大,你去叫上其他人,給國師寫一封請願書,國師勉為其難的幫你們做主把土地散給百姓,然後你們就可以帶著家族財富和人員跟國師一起回咸陽過好日子了。”
烏山︰“……”
他很想罵人,卻又有點怕死。
這叫請願嗎?
還什麼勉為其難……
誰求你這麼干了?
“將軍,烏氏所有土地在朝廷可都有登記造冊啊,國師若想查看直接……”
“砍了他。”李信直接說道。
利劍出鞘聲頓時響起,一抹劍光直接從側面快速劃來。
烏山趕忙跪在地上,躲過了這一劍︰“將軍饒命,為何要殺草民啊?”
“我前來傳國師的命令,你居然還這麼敷衍我?真當我不知道你們的底細?”李信怒目圓瞪︰“說,請願書你寫不寫?”
烏山額頭頓時冒出冷汗。
這要是寫了,那以後他烏氏就不用活了。
因為天底下的權貴家族都是這麼干的,他烏氏今天把土地全分出去了,那以後秦軍再打下一個地方,那里的人是不是也要這麼干才行?
到時候,其他地方的家族會有多恨自己?
甚至都不用他們出手,去了咸陽,秦國的權貴就會想辦法整死自己。
“將軍,國師不是給了兩條路嗎?”
“你選第二條?”
“草民想先知道第二條路是什麼再……”
“你認得他嗎?”李信指了指一個副將。
烏山看了過去,只覺得有些眼熟。
“好像……”
“他是我兄長當初在這里提拔起來的一個將領,後來我兄長走了,他被你家從軍的一個將領給誣告,說他有想追隨我兄長的意思、還暗地里罵過趙王,然後他從一個掌管三萬人的將領,被發配到北方一個據點去掌管幾千騎兵了。”
烏山冷汗直流,怪不得眼熟呢,原來是仇人啊……
“將軍,您這是?”
“國師給的第二條路,就是讓我去其他地方巡視,代縣暫時交給杜將軍來掌管。”
一旁,杜將軍嘴角帶笑,眼神凶狠。
“李將軍,我保證代縣平安無事。”
烏山︰“……”
代縣可能會平安無事,但我烏氏可能就……
正堂里的氣氛很是壓抑。
李信坐在主位上,悠閑的喝著茶。
面前的烏山跪在地上,神情糾結無比。
實在是李信……不對,是那國師李緣太不講武德了!
你這突然之間派兵上門,還讓我馬上給出選擇,連個考慮的時間都不給我,哪有這樣治理地方的?
哎,不對!
國師好像是沒有從政治理地方的經驗……
那沒事了……個屁啊!
治理地方不應該是這麼來的,他應該先殺幾個貪官在百姓心中立威,然後把我們這些地方家族叫到一起,孝敬你服從你的就留著,反對的殺了,然後把主要官位安插上你的人手,其他的小官位給我們喝點湯,然後我們私底下一起撈錢壓榨、表面上維持你的正義高光人設……
哪有這樣的,直接派兵上門?
孝敬你也不是這麼孝敬的啊,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烏山,考慮好了嗎?”
杜將軍微笑道。
雖然在微笑,但他只是嘴唇微微咧開,牙齒卻死死的咬著,分明就是咬牙切齒的猙獰之笑。
這都不用去想烏山就知道,一旦這人接管了代縣軍管大權,烏氏能活一個人都算他有良心……
“我數十個數!”
杜將軍開始抽刀。
烏山看向李信,後者正悠閑吹著杯中的茶。
“李將軍,您……”
“十!”
“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們……”
“八!”
“???”
烏山看了杜將軍一眼,你特麼會不會數數?
可看著他刀已經抽出來一半了,感覺自己真可能喪命于此的他急得直接哭出了聲。
“哭?”
杜將軍直接把刀全部抽了出來︰“哭也算時間!”
“六!”
“李將軍……”
“三!”
“我寫!”烏山頓時大喊道。
杜將軍一臉憤恨,直接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你他媽不會多撐一會?烏氏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沒骨氣的東西!”
烏山︰“……”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說些什麼?
李信放下茶杯,一臉和善︰“國師果然沒看錯人,你真是個良民啊!”
我要不良民就直接涼了好嗎?
烏山閉上眼,整個人顯得悲戚無比。
“來,就當著我的面寫。”李信說︰“還有,國師即將發布新的政令。”
“第一,未得國師允許,代地任何家族每家奴僕人數不得超過百人。”
“第二,家族名下所有佃農必須如實匯報,且必須要有朝廷認可的雙方買賣合同,一旦有非法逼迫百姓者,其家族可以優先享有煤礦開采權;當然,只是開采。”
烏山嘴唇都抖了兩下,什麼狗屁開采權,不就是要把我們拉去挖礦嗎?
“第三,財富超過百萬錢者且曾在趙國有官身、意欲繼續為官者,必須提前匯報自身財產,否則一旦發現不明財產來源,不僅考官資格失效,還要審查財產來源!”
“第四,所有經商者,必須遵守秦國商業律令,商行也必須在官府備案,其中備案信息內必須包含六代親緣關系內所有人員,尤其是有官身者……”
“第五,所有人必須嚴格按照秦國戶籍制度登記在冊,同一家庭戶內最多只能允許有兩代人……”
“第六……”
烏山听著這些政令,連架在脖子上的冰冷刀刃都一時忘記了。
他只感覺,這國師是不是瘋了?
……
代縣城內。
李緣在大宅的小池塘邊陪自己女兒折著紙船。
他明明記得,以前自己會折一種方形紙船的,但現在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顏花將折出的紙船給李緣看,底座尖尖的,得到了李緣的連聲夸獎。
李緣想不起來方形紙船的方式了,干脆不折了,只看著女兒玩。
“說完了?”
他這才看向一旁等候了一會的張蒼。
張蒼點了點頭,他來匯報情況,但他知道國師壓根就沒听進去。
“他們估計會認為我瘋了吧。”
張蒼欲言又止,那可不是瘋了這麼簡單。
政令發布後,別說這些趙國的本地富戶、權貴,就連許多秦國來的官員都覺得國師是不是有病。
“我瘋不瘋不需要他們來考慮,傳我的國師令,但有違抗政令者,我允許所有野戰軍部隊以一切方式消滅不服從者。”
違抗政令者,自然也包括派來的秦國官員。
一切方式消滅,自然也包括滅族、燒殺搶掠等所有曾經軍紀不允許的方式。
張蒼很想說國師你這麼干,尉繚會找你拼命的。
但李緣只是說了一句︰“我相信秦軍將士的軍紀。”
……
“混蛋,我等還曾為秦軍開城門,你們就這麼對待我們的?”
一個縣城里。
一座曾經輝煌的大宅正被一個連的士兵攻打。
說是攻打都抬舉了這座宅子,實際上秦軍只是往里面扔了一個炸藥包,炸死了十幾個準備抵抗的護衛後,其他的奴僕、下人就都投降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主人家,則被他們中想立功的人給捆了起來,帶到了秦軍士兵面前。
一個中年男子看著面前的秦軍,憤怒罵道。
軍官看了他一眼,理都不想理他,直接看向那些跪地投降的奴僕、護衛們︰“恭喜你們,免去了一死,但你們是否有罪還需要看府衙的審判,無罪者可以釋放,有罪者估計就要服幾年苦役了。”
這些人連連點頭,服幾年苦役,總好過被剛才那些火器炸死啊!
他們現在都還記得,一個原本抵抗意志最為堅決的護衛,被炸藥包炸傷後渾身是血、但卻淒慘的痛呼了好久才死去的場面。
他們不怕死,但怕被折磨而死。
等派人把他們送往府衙指定的關押地點後,軍官一揮手︰“把這些罪犯帶走。”
“罪犯?我有什麼罪?你憑什麼……”
一名士兵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等眾人離開後,門外,等候許久的百姓們才一擁而上。
秦軍說了,除了金銀外,大宅里所有家具、現錢,百姓可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