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喏,給你的禮物。”
李斯府邸。
剛下值回來的他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看到李由端著一個白花花的……糕點?
應該是吧?
端到了他面前。
“這是……”
“給你的壽辰禮物,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向國師求來的特殊糕點,除了國師府和王宮還沒人吃過呢!”李由自豪說道。
其實國師答應得很爽快,好像只是一件小事一樣。
“不就是國師府制作的蛋糕嗎?”
李斯感覺這孩子越來越不省心了,居然敢小看他。
他當上廷會官的第一年就在扶甦過生日的時候吃過了。
當時他還問過大王和國師為何不把此物推廣出去,得到的答案是︰秦國制作技術不過關,此物又不方便保存太久或賣出高價,國師不喜歡做……
但後來他知道了,除了技術原因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是國師懶得天天回去買。
現在,科學院已經能做出奶油了,只是和國師拿出來的後世奶油還有些區別,且價格極其高昂不說,保質期還不長,他這個首席廷會官都不想吃。
“你可還記得,老夫曾下過令,禁止任何官員在我壽辰之時送禮?”李斯看著他。
“知道啊!”李由理直氣壯︰“不過現在不是下值了嗎?我都沒穿官服不是科學院院長了啊,這是在家里,我是你兒子。”
李斯很想說你這是在詭辯,但身為父親,這還是有點說不出口。
誰會拒絕一個孩子的孝心呢?
小院里。
李斯坐在石桌邊,把蛋糕均勻了的切成了十幾小份。
一旁,夫人和其他幾個孩子已經擺好了其他更多的吃食,李斯端起第一份蛋糕,在孩子和夫人之間猶豫了一下,隨後還是先遞給了夫人。
“委屈夫君了。”
“千萬別這麼說,承蒙夫人不棄我才能有今日,斯多謝夫人了!”李斯真誠道。
他和夫人結婚時,還只是家鄉的一個小小讀書人,成親後他就去求學了,後來在楚國也只是一個小吏,但夫人從未說過任何怨言。
如何成為首席廷會官的妻子?
答︰在他還只是一個小書生時嫁給他。
第二份,李斯給了李由。
“不錯,沒給爹丟臉!”
“那是,我保證以後把李家的排面拉得更高!”
李斯眉頭一皺。
倒不是擔心地位再高自家有危險,只是這語氣……怎麼有種說現在自己還不夠的意思?
“希望你說到做到。”
之後,李斯按照年紀給所有孩子都發了一份。
正當眾人其樂融融時,一個王宮內侍來了。
“李廷會,這是大王和國師給您的禮物。大王還讓隸臣帶話。”
“受限于最近的氛圍寡人不好公開送你,但你的辛勞寡人和秦國將永遠記住,希望你能多陪寡人幾年。”
李斯閉上眼,心里滿是感動。
最開始知道歷史時,他曾驚慌無比,生怕大王對他有芥蒂;可嬴政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麼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什麼叫只要你有才我就有心胸。
……
“我說,你早就知道李斯不會大張旗鼓?”
一側,看著面前李斯全家謝恩的場面,李緣問道。
以李斯的地位,他的生日本可以過得風光些,哪怕嬴政都可能會來送禮。
但李斯沒有,他強令下方官員不準送任何禮物,不準說任何恭維的話,真要有那個心思,那就月底向廷會交一份完美的工作報告,別讓自己罵人。
如果不是嬴政說要給李斯來送禮物,李緣都不知道他在自家里其實也會過。
李緣沒準備什麼東西。
但嬴政來找他時,已經給他也準備好了一份。
“我相信李斯的公心,卻也相信他的善良。”嬴政說道。
兩人離開了。
王宮里,李緣又拿出了一個蛋糕。
他們只是單純的饞嘴了。
“大王!”
門口,宦者令錦隴走了進來︰“關于三川郡十二名官員瀆職與非法勾結五國之人的調查報告已出,廷會已經下發了執行文件。”
這是來問嬴政需不需要例行檢查。
嬴政都呆了一下︰“廷會下發了執行文件?”
李斯在家過生日,陽沐不管事,尉繚只管和軍隊相關的。
“哪位廷會官簽發的?”
“李廷會。”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疑惑。
“大王,隸臣問過了,李廷會在下值之前就吩咐了值守郎官,若三川郡文件一來,只要核查過後沒有問題,先執行了再說,反正那些官員都不干淨,無非就是罪大罪小的區別。”
“……”
好家伙,這也太“高效”了。
人在家里,居然還能靠留下的吩咐給別人定罪……
……
趙國南部。
幾個農人正在田地里照顧著麥子。
“听說秦國有新農種,收成比咱們高了太多。”
“有是有,但秦人自己都要申請呢。”
“那也比我們好啊!”
“就是,听說南邊縣里今年收成可能會不好,估計會絕收。”
“唉,這世道艱難啊!”
“可我听說,那縣里的事不是天災,是人禍,要不是縣里那些官員和那個王族的侯爺前幾個月征發徭役,地里也不至于……”
“慎言!”
有人立刻制止道︰“這不是我們這幫老百姓能談的!”
“什麼老百姓,也就秦國把我們當百姓看,你看這趙國朝廷在乎我們嗎?”
“那我們也是百姓,總有一天會……”
農人忽然停住了。
其他人正在疑惑之際,卻都听到了一陣聲響。
“什麼聲音?”
一人剛問出來,順著聲音方向往東南方向看去。
遠處出現了一片“烏雲”。
幾個年老的農人頓時面無血色,哆哆嗦嗦了一陣後,才有人顫聲道︰“蟲……蟲災來了!”
“這……”
眾人還沒回過神,那片烏雲已經飄了過來,當著眾人的面開始啃食地里還未完全成熟的糧食。
遮天蔽日的田地里,這些人的身影與低矮的麥子毫無區別。
有農人大喊著試圖驚走他們。
有人拿著棍子大肆揮舞,想要打落一些飛蟲。
只有幾個老人,默默的流淚,卻毫無動作。
對于古時百姓來說,除了戰爭和徭役,最大的災難就是蟲災,也就是蝗蟲。
幾分鐘後。
當這片烏雲飛走後,只剩下這十幾個無助的農人呆呆的站在田地里。
“完了……”
有個老人哭著道︰“南邊肯定起了蟲災,吃完我們這里,蟲災會越來越大的,趙國南邊、甚至整個趙國今年的糧食都完了!”
其他人默不作聲。
也許,是連開口的心氣都失去了。
一天後。
蝗災的事傳到了邯鄲。
朝堂震動,百姓嘩然!
相國府里。
郭開將報告輕飄飄的投入火堆。
“相國,您這……”
前來匯報的大臣一臉愕然。
“大王在干什麼?”
大臣停頓了一下︰“沒在干什麼,王宮還是什麼消息都沒傳出。”
“那就是還在享樂咯?”
“是。”大臣說︰“可是相國,我等不是還在嗎?您也在啊!”
“在此時此刻,本相估計蟲災已經到西部邊境了。”郭開閉上眼︰“蟲災所過之處,糧食已然絕跡,百姓已成定局,朝廷又能如何?”
大臣張了張嘴。
他很想說您什麼時候也變成這樣了?
“相國,此次受災七縣,西部估計也有幾縣會受災,涉及百姓可有……”
“有多少人都沒關系。”
郭開沉默了一下︰“朝廷還有糧嗎?還有賑災的實力嗎?就算發了錢糧下去,以如今趙國官場,你覺得有幾成能到百姓手中?”
“本相別的不說,你想貪墨幾成?”
“我……”
大臣正要辯解,郭開卻抬手打斷了他︰“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只是本相知道,這個時候,不賑災對百姓才更好。”
大臣沉默了許久,默默行禮告退。
等他走後,金能面色復雜的走了進來︰“相國真打算坐視不管?”
郭開沒說話,只是手放在前方的火堆上。
直到他渾身感覺有點熱了,這才後退了幾步。
“真是一個好機會啊!”
郭開自言自語的說著。
金能心里有些寒意。
幾個月前,郭開讓玄衣衛以秦國名義在趙國南部賄賂了一些人,加大力度盤剝百姓。
當時,他以為郭開只是想要點錢財。
但他沒想到,這居然會引發蟲災……
“你想到了?”
“沒想到。”
“那你……”
“我只是想在南方激起民變,讓趙國來一次內戰。”郭開語氣平靜,仿佛只是在訴說著一件家常之事︰“只是天意如此,戰亂沒來,蟲災來了。”
“但你可否想過,一旦引發戰亂,死得人可能會更多;況且現在引發了蟲災,雖然死得人可能沒內戰那麼多,可波及範圍或更廣,甚至影響到秦國。”
“這我知道。”
郭開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可是這樣,才能讓百姓們更加直觀的看到秦國和趙國的差距,不是嗎?”
金能欲言又止,這倒是事實。
可你這輕飄飄的幾句話,會給百姓帶來多少苦難知道嗎?
他相信郭開是知道的。
以郭開的智商,他估計在幾個月前就想過除戰爭外,也可能引發蟲災。
可他依舊這麼干了。
只是因為這樣對秦國有利……
“相國聰明絕頂!”
金能只能這麼說道。
只是聰明。
但毫無良心……
……
當趙國的蟲災飛過國境,越過黃河,讓一些秦人也受到影響後,秦國也震驚了。
按照道理來說,除非是絕對的大旱之年,否則這個時候不應該有蝗災。
但為什麼不僅有,還波及這麼廣?
當兩個縣的百姓受災後,秦國的動作終于來了。
三個野戰軍同時開動,帶著所有的火炮、拿著地方府衙準備一些織網,開始圍著蝗蟲群可能的路線圍剿。
這一場行動耗費半月有余,瞬間消耗掉了國庫數百萬的錢財。
但對此,秦國無人在意。
而此時,趙國依舊處在蟲災帶來的後患里。
十幾萬百姓流離失所,不斷的朝著秦國方向走去。
秦國花費數百萬錢財、動用三個野戰軍消滅蟲災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曾經那每年都會動不動就打人的秦國,這一次將龐大的國力用在了為百姓而戰上。
為百姓而戰的口號,也隨著這一次事件開始宣傳。
相比之下,趙國的無動于衷,傷透了百姓的心。
秦趙邊境。
每天都有趙國百姓越過邊關,在秦國官府那領一碗免費的粥,然後繼續朝著前方走去。
一處道口。
嬴政和李緣站在路邊,看著下方衣衫襤褸的百姓,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政哥,你看那!”
李緣忽然指著秦軍邊關另一側的秦國領土內,那里有一條小溪。
一個剛逃難而來的趙國百姓站在河邊,用石頭不斷的砸著一塊木牌,一邊砸著一邊臉上還有淚痕。
當把木牌砸碎後,石頭也碎了。
男人沉默了一會,跪在地上,將那些木牌碎屑和石頭粉末一點點撒進了小溪里。
最後,他掩面痛哭。
“這人干啥呢?”李緣有些疑惑。
嬴政則目光復雜。
“那塊木牌,是趙軍將士陣亡後朝廷發給他們親屬的證明。”
很顯然,這是一個父輩曾死在某場戰爭里的男人。
而以秦趙關系來看,大概率是死在秦人手中。
若是在以前,這種人就是趙國反秦的絕對主力,哪怕是之前秦國進行了好幾年的輿論戰,也只是讓這些人沉默,不再說什麼反秦的話。
現在,他們居然也來了……還在進入秦國後砸碎了那塊牌子……
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你居然看得這麼清?視力這麼好?”李緣驚訝道。
嬴政︰“……”
好好的氛圍,全給他壞了。
“你但凡多看點記載,就知道以前各國都是這麼干的,秦國也有,且制式和趙國的相差無幾。”
李緣點了點頭。
“所以,你開心嗎?”
嬴政沒說話。
僅從這件事來講,他是開心的,這意味著世界上最反秦的一批人都動搖了,秦國在民心上已經實質統一了華夏。
可這個結果,是以兩國死亡數萬人,十幾萬趙國百姓受苦、上萬人逃亡換來的。
這還不包括兩國沒算進去也無法算進去的經濟損失。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郭開。
“我不知道,或許我應該……感到悲哀。”嬴政嘆了口氣。
善人與奸人的區別,有時候很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