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李斯和李由一起走出家門。
哪怕已經是科學院院長了,但李由依舊會和自己老爹同乘一車。
可能別人會擔心他們父子這走得太近會不會被人說閑話,只是當國師告訴他‘只要你心里沒鬼、大王也相信你們,那你們怕什麼?’之後,他就不在乎這個了。
反正我是國師一派的人,總有些傳統貴族看自己不爽,那我還擔心什麼?
哦對了,老爹可能會擔心。
但無所謂啦,區區李斯……
“我感覺你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李斯看著他說道。
李由連連搖頭。
現在老爹還是廷會官,自己還沒進廷會,科學院的財政需求上還得靠老爹幫忙,不能翻臉……
“軍隊最近的實戰演練,你有何看法?”
李斯忽然問道。
李由知道老爹這是在考驗自己,想了想後道︰“貼合實際,符合軍情,最主要是能壓一下高級軍官們的求戰心理;讓他們明白天天只想著打仗立功是不行的,許多事情上自己的部隊都沒整明白,空有強大裝備卻不會用,這種指揮官注定走不遠,更別說立功。”
李斯點了點頭︰“那你覺得,此法有用嗎?”
“短時間有用,若是再過十年、或者軍隊裝備趨于穩定了,到時候估計就沒什麼用了。”李由說。
雖然他不是將領,但作為李斯的兒子,又成為重臣好幾年,刻苦學習之下到如今基本的為將能力還是有的。
現在的秦軍,裝備在數年內幾乎換了一遍,冷兵器和熱兵器之間的差距甚至大到一些將領都反應不過來。
可科技發展總會陷入瓶頸,不可能時刻都像這剛起步時日新月異。
等到未來,科學院的線膛槍制造變得穩定、便宜且可以大量供給軍隊了,到時候除非有跨越式的科技進步,否則小改動都沒必要大規模變動現役武器。
到時,這樣實戰演習可能已經變成了常態化,可能就會失去實戰演習的意義了。
各部隊做做樣子,戰法、訓練等已經固化,再演習也演不出什麼樣。
而且到時候,秦國估計已經統一華夏了,秦國的視線已經放到了整個地球吧?
這時候,天下無敵的軍隊能忍得住?
裝備磨合不好?
訓練拉胯?
那又怎樣?說得好像有人能給秦軍造成麻煩似的……
到時候看著星球上全是“觸手可及”的戰功,怕是普通士兵都忍不住了。
“這種實戰演習,必須處于時刻變動中,給部隊更強的壓力,否則一旦陷入停滯,又會壓不住。”李由說。
李斯滿是凝重的點頭。
他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秦軍太強大了,強大到軍功只是隨手可得;強大到根本沒有同一等級的對手,以至于太過封閉;強大到將領都不知道該怎麼適應新武器下的秦軍戰法,以至于這場演習里鬧出了許多笑話……
如果李緣在這,他估計會很認同。
上世紀的華夏軍隊,武器不行,戰法和思維還停留在以前,最後被一場海灣戰爭震驚……
北方紅色敵國倒下後的山姆大叔,軍隊天下無敵,以至于到後來因為找不到對手在一些裝備上自廢武功,直到除少部分精銳外、其他部隊甚至在小國的治安戰中都力不從心……
“爹,大王和國師有別的想法吧?”
“那是自然。”李斯點了點頭︰“只是我擔心,有些將領可能會因為此事,加上家族被大王打壓的事而走上歧路。”
這歧路並不是指造反,那就不是歧路而是死路了。
他所指的歧路,是在治軍時不用心、搞小動作,以至于壞了秦軍的風氣或者讓訓練毫無作用。
雖然因為文武之分,軍官和文官們漸漸分道揚鑣,但畢竟許多將領都是貴族出身,看著家族被打壓,雖說礙于身份不能說什麼,可要說心里完全沒氣估計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他們。”李由顯得很沒心沒肺。
李斯看著他,面上似乎有些不喜,但心里很是滿意。
以李由這情況,就算自己完蛋了,他都能保李家不倒。
到達王宮。
一些官員已經提前到了。
哪怕離早朝開始還有一兩刻鐘,但這些官員似乎不在乎這個,只想提前來表現一下。
“一幫膚淺家伙!”
李由很是不屑。
自家老爹來這麼早,是因為有些事要和其他重臣提前交流一下,或者先傳達一下大王的意思。
若不是老爹要求,否則他恨不得再多睡一會。
這幫人卻早到這麼久,又沒什麼事,空等在這,圖什麼呢?
兩人走上前。
頓時就有一些官員湊上前來打招呼。
李斯微微點頭以示意。
李由則直接無視——不是他刻意不近人情,只是有一次一個貴族官員套過近乎後居然想讓他在一個朝會議題上站隊後,他就不想理這幫人了。
或許對方是刻意如此,也許只是那一個人那一天心里沒數。
不管如何,李由對這些人的冷淡態度已經表達出來了,他也不願意再改。
科學院不需要考慮那麼多。
幾乎是前後腳,王綰也來了。
“李院長,科學院最近忙嗎?”王綰忽然問道。
他沒有任何遮掩,聲音也挺大,傳入了所有在場官員耳中。
李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搖頭︰“不忙,王祭酒有事盡可說。”
“我在想,讓一些學宮學子去科學院見習一下,增加一下實踐課程。”王綰微笑道︰“畢竟一個是天之驕子聚集地,一個是國之棟梁研究之地,實踐一下也可以增加學子們的見識嘛!”
“是極是極。”李由認可道︰“總不能跟現在某些官員一樣高高在上不知民間疾苦、不知科學之利吧?”
“是啊,我也是想到了這方面才有這想法。”
眾人沉默著。
一些官員眉頭一皺,自家孩子也在學宮里,瞧這意思,是要把我們的孩子扔到科學院里去搞什麼……實踐?
而且那話說得……他們點誰呢?
王宮里。
嬴政听著匯報,露出了一絲笑意︰“王綰是听到什麼風聲了?”
“王祭酒前天晚上去一個平民學子家做家訪了。”錦隴想了下最近關于王綰的情報,立刻回道︰“那學子的爹是科學院的一個研究助理,他娘親則無業,在家操持。”
“國師出現前,他們家甚至還欠著一些外債,直到他考入學宮家庭才好起來。”
嬴政若有所思,這麼看來,王綰是察覺到這個問題了,而不是听到了什麼風聲。
他正準備再一次打壓傳統貴族們。
不過王綰這行為,也夠有魄力。
他壓根沒想這麼做了之後會不會引起其他人的反感,而是覺得這件事應該做便做了。
不錯,有這等臣子,寡人的大業何愁不成?
“大王,禮部溪副部長欲要找王祭酒理論,但交談落入下風後情緒激動,不小心推了王祭酒一下,三人打起來了。”
“三個人?”嬴政問。
“科學院李院長幫著王祭酒在打。”
嬴政點了點頭,毫不見怪。
但禮部……
這個部門還有必要存在嗎?
……
學宮。
蒙恬拿著書走出了宿舍。
去往教室的路上,兩個貴族學子看見了他,頓時腳步一停,隨後才冷哼一聲。
蒙恬看了他們一眼︰“怎麼?要打架嗎?”
“學宮禁止打架。”兩人頓時警惕道。
蒙恬嗤笑一聲,越過他們朝著教室走去。
按常理,蒙恬作為蒙家的子弟,又和大王、太子關系莫逆,學宮里應該沒人敢與他作對才是。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許多傳統貴族的子弟,面對這個曾無數次發表過讓他們感到“反感”的思想的同輩人,厭惡之情幾乎寫在了臉上。
剛來學宮的第二天,蒙恬就讓人見識到了他的思想。
先生問︰“你們覺得學宮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其他人都還在思考時,蒙恬直接來了一句︰“學宮太封閉了,這種環境下的學子只是溫室里的花朵,一旦遇到事,十有八九都不會。”
此話一出,一些心高氣傲者頓時就不爽了。
什麼意思?
我等自幼接受貴族教育,哪怕到了學宮也是好學生,什麼叫遇到事十有八九都不會?
當天,有人找蒙恬麻煩。
然後學宮醫館里就躺了幾個人……
蒙恬一改以前他在眾人心里的沉靜印象,在學宮里鋒芒畢露,儼然一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模樣。
除了李安、王玨等少數一些人外,其他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這些少部分隱約猜到了蒙恬的目的。
如果說朝堂上的試探和對弈是當代人的戰爭,那蒙恬在學宮里就是在打下一代人的戰爭。
蒙恬是國師的弟子——雖然只是軍事上,也是大王的忘年交,太子的伴讀,如果說有誰能保證自己在思想上絕對站在大王和國師那邊,那絕對是蒙恬,李斯都得靠後。
他從軍事學院里畢業後來到學宮,一來以這種激烈的姿態出現,目的是什麼還用想?
不僅他們這些學子知道,這件事在他們的長輩那也是公開的。
到現在為止,還對蒙恬有意見的人,要麼是受家里人的意,要麼就是自己還看不明白的蠢貨。
到達教室。
大部分人都只是看著他,少數幾個人對著他點了點頭。
蒙恬一一回禮,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不一會,先生來了。
這節課是物理課。
先生翻開課本教授著知識,眾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先生拿來了實驗道具……
“同學們,我手上有個杯子,里面是一杯溶液,接下來我們要以蒸餾法將溶液分離出來,什麼溶液我不能說,全靠你們自己觀察。”
先生雖然沒有明說,但受限于科技水平,能以蒸餾法分離出來的溶液,也就那麼幾種。
“接下來,我想喊一位同學上來幫助我做這個實驗。”
先生點了一位老實本分的平民子弟。
在酒精燈燒著的時候,先生又看向他們︰“物理和萬事萬物都有聯系,哪怕以後你們不進科學院,但作為學宮的學生,也應該做到舉一反三。”
“你們現在就應該通過這一個蒸餾法分離實驗想到一些別的事上,可以是你們自己的家事,也可以是你們未來的方向之路……”
下方,蒙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當先生點幾個人起來問他們想到了什麼時,其他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唯獨蒙恬。
“不管杯里是什麼溶液,既然蒸餾法能起作用,那就證明這溶液里的成分穩定性不夠。”
“真金不怕火煉,真正的溶液也不怕蒸餾法。”
“如果有什麼東西因為被火燒了就跑了出去,那這東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先生眉頭一皺。
眾學子則是面面相覷。
他是在罵人嗎?
這也能扯上關系?
實驗到最後,一小撮鹽出現在燒杯底部。
“是鹽啊!”
蒙恬的聲音忽然響起︰“看來到最後,鹽也得露出來。”
教室里為之一靜。
物理先生深吸了兩口氣,忍了下來。
……
“有趣。”
城外大營。
听到學宮里的消息,蒙武露出了一絲笑意。
當初知道大王要讓他兒子當出頭鳥去學宮里攪動風雲時,他還有些擔心。
擔心自己孩子不適應這個角色。
但現在看來,蒙恬適應得很好!
這才是我蒙家兒郎該有的朝氣!
什麼?
你說怕樹敵?
不存在的……
“蒙部長!”
門口走來一名衛兵︰“軍部情報,另有尉部長命令一道!”
蒙恬接過一看。
最近實戰的兩個師分出勝負了。
藍軍師將所有部隊以連為單位分散,最後在混戰中試探出了紅軍的指揮部,迅速集結起一支部隊打掉了對方指揮部。
分散到這個地步,最後還能在混戰中快速集結起一支部隊,這個師長在戰前制定的方案看來很是完善。
他又打開尉繚的命令。
下一場演練的部隊有一個是蒙恬麾下的,為了避嫌,尉繚讓他立刻離開咸陽趕去與自己匯合。
“嘿!”
蒙武心里感覺有些意思。
尉繚對原則倒真是堅守,哪怕是自己也要在這種事上防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