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會。
李斯站在門口吹了許久的風。
二十年前,他心里極其渴望進步,最好能當一個權臣。
七年前,他暗中背叛呂不韋下注還未親政的秦王,只為了機遇險中求。
現在,他好像實現了目標。
首席廷會官,大王和國師的雙重信任——這一點極其重要,除了在軍權上無法染指外,其他權力他已經達到或者超過了曾經的呂不韋。
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李廷會,國師府張蒼說沒辦法聯系到國師。”
李斯的手有些發抖。
國師又對外宣稱閉關了,大王倒是沒有,只是說練劍拉傷手臂要休息幾天……
假的!
他倆跑出去玩了!
哪有這樣的事?兩個最高統治者跑出去玩了,把事情留給我一個臣子在這干?
我想當權臣,但權臣也不是這麼當的啊!
一個經常不在君王視線內的權臣,這豈不是取死有道嗎?
李斯眼神變動了一下。
不對,諸葛亮好像活下來了……
但嬴政于他來說,也不是那個劉禪啊!
“唉……”他嘆了口氣︰“本官要去太子宮。”
他拿著幾份文件,身形落寞的離開了廷會;陽沐看著他那操勞的樣,心里一陣幸災樂禍。
他早就看明白了,大王和國師都不是安分的主。
這個時期,高官絕對閑不下來。
想當官?
在他倆手下怕是當牛馬的好料子……
太子宮。
提早得到匯報的扶甦正坐在桌案前,看著一幅地圖思考著。
李斯一來,他還沒說話呢,扶甦就先開口道︰“李廷會,不如讓我先猜猜是什麼事?”
李斯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如今天下皆安,能讓你此時來找我的,不太可能是因為真正的利益,可能是事關未來的利益或者是一些國格之事;且按照你以往的行事來看,不太可能是異族的,而是華夏族內部。”
“楚國如今正處于貴族內耗之中,齊國雖爛但經濟尚好,短時間也不太可能出事,燕國出也出不了什麼大事,趙國前幾日父王才在我面前說過只需時間便可收割人心。”
“所以……是魏國?”
李斯一時沒顧著回答,他看著面前這個今年才滿十一歲的太子,只覺得秦國後繼有人。
幸好啊,太子還在王宮,有事還能找個人商量!
那兩位……
算了,不指望了。
“太子聰慧啊!”
李斯拿出了文件︰“魏國東部發生饑荒,按理來說這只是一件小事,大不了由魏國自己承受就行了。”
“但現在那個魏王早已經擺爛,現在魏國國政幾乎全靠魏太子在撐著,而魏國前幾年連年戰爭,國內糧食儲備也還未恢復,魏太子即便有心也無力。”
“據魏國內廷一些官員匯報,魏太子有想向我秦國求助之意。”
按照道理來說,魏國有難第一個想起來求助的絕不是秦國,肯定先是趙韓、再之後才是楚燕齊。
但現在,國際關系有點微妙。
韓國沒了。
趙國倒是還有些實力,但魏國前幾年戰爭就有一場是和趙國打的不說,當魏太子听說趙王和自己父王一樣擺爛後,他對趙國也不報期望了。
楚國倒是實力強大對魏國來說),但楚王……不說也罷。
楚國貴族們,正因為之前被秦國擺了一道而丟了大量國土而陷入內耗,景氏喊著‘救楚國’的口號想著努力、屈氏說著‘你拿什麼救’的冷話想著擺爛,昭氏說著‘大家以和為貴’在中間救火。
楚王還在時,至少還有大人物能居中調和,現在的楚國……魏太子看了都直搖頭。
齊國也別想了,齊王也廢物了,把國政都交給相國後勝,而那後勝簡直就是個秦國駐齊國第一執政官……
燕國嘛,燕王正執著于地圖開疆,說不定他自己都缺糧。
“所以,那魏太子很清楚局勢,直接就想著找我們,要不是魏國朝廷里還有一些人反對,恐怕此時使者隊伍已經到咸陽了。”李斯說︰“至于反對的那些人,其實也是受我們的意反對的,就是為了拖延幾日,好讓之後我們的新一輪輿論戰能更有借口。”
扶甦咽了咽口水,他被這事稍微驚訝到了。
“是不是之後,我們會以魏國朝廷反應遲鈍為由攻訐他們,好凸顯我們的好?”
“太子聰慧!”
扶甦心里一陣誹謗,和你們這幫老陰逼相比,我還是個孩子……
“李廷會是覺得這件事你無法做主嗎?”
“總得請示一下你們三位的。”
扶甦想了想︰“一切按照李廷會你的想法來吧,如何能將利益最大化,我相信你;不要怕出什麼事,父王和國師不在,但還有我,本殿下給你撐腰。”
李斯有些恍惚,好像大王和國師都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臣謝過太子!”李斯對著扶甦一禮。
“另外還有一事,那就是東胡和月氏雖然停戰了,但他們雙方都國力大損;月氏還好,還能靠著我們的商道慢慢回血,但東胡就沒這麼幸運了,而他們若想度過難關,要麼和以往一樣南下劫掠,要麼求助于我們。”
“但問題是……”
扶甦了然的點了點頭︰“問題是,東胡自從李牧將軍去了那之後幾乎就是我們的小弟,他們若想南下劫掠,趙國打不贏就只能去找燕國,可燕國也是我們的小弟。”
“正是,此問題決策有關國家戰略,臣不知大王和國師的心意啊!”
“他們的使者來了嗎?”
“已經出發了,只是還沒到。”
“那就先準備一批物資,不管最終決定如何,總是要給小弟們一個態度的。”扶甦說︰“其他的等父王他們回來再議。”
扶甦沉默了一下︰“還有別的事嗎?”
“有。”
扶甦眼角動了動,你不是說只有兩件事嗎?
“漢中郡一煤礦發生事故,數十名異族勞工和幾個秦工被困;本著生命至上的原則,礦區耗費數天時間打通了救援通道,但救出那些人後才發現,異族勞工全部死亡,只剩下那幾個秦工活著……”
李斯沒說了。
扶甦先是疑惑了一下,隨即一臉不敢信︰“你是說他們……”
李斯點了點頭。
那種情況下,會發生什麼事呢?
不管是為了在數十個異族勞工面前自保,還是為了生存,那幾個工人都必須要狠下心。
“礦區負責人說,其他同僚對他們有些芥蒂,以至于此事在周圍傳開,那幾個工人又都是當地人,所以這次事件直接演變為了一次輿論事件,漢中郡工局怕此事處理不好可能會有別的後果,所以上報咸陽。”
扶甦止了止心神,思考了一下後閃過一絲堅定︰“活命之舉,無可指責!”
“以前饑荒時,百姓間易子而食之事常有,只是那時是所有百姓同苦;如今生活好了,難道就要指責他們的行為嗎?那如果被困的是其他工人,他們就要眼睜睜等死?”
“讓漢中郡工局局長親自去走一趟,代本殿下問一個問題。”
“如果被困的是其他礦工和他們的家人,他們會怎麼做?”
李斯看著扶甦的表情,他能明顯的看出剛才扶甦臉上還有一絲反感,但他依舊強撐著說出這一番理智的話。
“臣遵命!”
“還有何事?”
“入蜀道路的修建中,有一段路要經過一個村子,當地曾按照制度給了那些人補償,但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拿到補償款後就直接揮霍一空,如今窮困潦倒又沒了家,許多人尋到了當地縣衙,希望朝廷收留。”
扶甦腦袋上冒出了一個問號。
據他所知,朝廷制定的補償款很高,哪怕沒有田地、只有屋子的百姓,所獲得的都是百錢起步,這足夠他們在房價低一點的縣城買一套房子、或者自己另外搬個地方建房子還能留下一點錢了。
而此事既然能到李斯面前,李斯剛才又沒有說這其中有違法之舉,那就證明執行層面沒問題。
“這有些人……是多少人?”扶甦問了句。
李斯沉默了一下︰“三十七戶人家中,有二十七戶。”
扶甦都給氣笑了︰“所以,錢花完了又找朝廷?那縣令怎麼回事,這種事也上報?”
“主要是有人找到了漢中郡郡衙去了,誣告當地縣衙不作為,以至于此事傳開。”
扶甦懂了。
但凡大規模傳開成為群體事件,當地官員哪怕有把握處理,也會在同時向咸陽報告以備案。
“現在怎麼做的?”
“漢中郡給了他們選擇的機會,有工作,但卻是進礦區的工作。”李斯說︰“然後有十一個男人選擇了進礦區搏一搏,其他人在朝廷公開此事的詳細信息後,自覺無臉離開了,向一些民間商行借了錢自己另選了一個地方開始建房開荒;只是此事一傳開,後續的征地工作遇到了一些困難。”
扶甦搖了搖頭︰“無非是怕自己管不好手,但這不是妨礙國家政策的理由。”
“還有,巴郡那邊報告今年南方雨季似乎有點長,南方的大江可能會有汛情,一旦發生,我們在楚國的那片自治區有一部分可能會……”
李斯在太子宮待了一個多時辰。
離開時,他是帶著笑容走的。
但太子宮里,扶甦整個人生無可戀……
他好像理解為什麼國師不喜歡看政事了,就連父王現在也喜歡出去微服私訪。
側面的宮室,熊梔一臉笑意的走了過來︰“太子當得很不錯哦!”
“母後,要不我們也出去玩吧?”
熊梔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
北地郡。
一處路邊。
兩人站在這里,津津有味的看著遠處一伙人打架。
起因是因為北地郡的道路規劃。
北地郡通往咸陽和東西兩面的主干道已經修好了,但今年北地郡依舊爭取到了修五百里水泥路的指標,于是郡城開始考慮之後的道路規劃。
郡城決定,在這條主干道上延伸出一條路,但具體往東還是往西暫時不確定。
兩邊兩個縣城,經濟水平和人口都相差不多,往東發展道路可以連通趙國,等日後中原一統了絕對有利于北地郡去其他地方;往西發展可以連通隴西郡,別的不說,商道之利至少是能更好的發展起來。
然後兩個縣打起來了。
官員帶著報告去郡城打,當地權貴們為了爭取自家的道路也都發動民眾請願,各有各的理。
今天早上,東邊縣里一群剛從郡城的工業園區回來的漢子正在這里休息,恰好遇到了西邊縣里一些準備去郡城遞交萬民書的百姓。
雙方一對眼,火藥味濃烈。
“你看啥 ?”
“額看啥你管甚麼?”
“嘿你……”
就三句話,雙方就打起來了。
李緣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原本歷史上的秦國那麼能打了。
除了秦國的制度優勢外,秦國百姓的勇武之風也絕對脫不了干系。
因為就這麼一場一百多人的混戰,由于百姓中許多人都曾應召當過秦軍的關系,他們居然自動組成一些小型的軍陣來對抗,混戰中居然能看出兩軍交戰的氣勢。
“虎狼之秦,真不是說著玩的!”
李緣感慨了一句。
同時他也理解了為何之前秦國會有那麼嚴格的法律,就這種風氣,你要不嚴格點他們真打出事來怎麼辦?
嬴政沒說話,只是心里有點高興。
看看,這就是我大秦的子民,哪怕停戰了幾年努力發展經濟,可人們的勇武精神沒丟,民間尚武之風依舊冠絕天下!
有這樣的百姓,就算秦國現役野戰軍被打得只剩一個了,秦國也能在短時間再次組建出數十萬大軍!
這是一個民族的軍事底蘊!
不久後,雙方都有增援趕來,其中都有一些官員,他們叫停了這場戰斗。
理由很簡單,爭政績是一回事,但如果真放任百姓間視同水火或者打出事來,雙方都得挨打。
“你們先動的手!”
“少來了,我還不知道你們?他們在這休息著,肯定是你們的人先出言不遜!”
“嘿,你一個小小的組長哪來的膽子跟我這麼說話?我比你還大一級呢!”
“司長了不起嗎?我們現在又不是在比官位!”
“你再多廢話兩句小心你仕途!”
“……”
不遠處,嬴政的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
這些官員怕不是作威作福慣了?
這種場合居然還敢擺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