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山!”
隨著這一聲令下,這句在以前的秦人心中想都不敢想的話,在數千人的注視下成為了現實。
看著遠處半座山的山體在一次抖動後開始滑落,人們心神恍惚。
有人在想,若是這座山上有山神,恐怕會怪我們吧?
當然,也有些狂熱分子在想︰山神又如何?他還能扛得住一千斤炸藥不成?
不等眾人的心思轉完,劇烈的爆炸聲和地面的抖動近乎同時傳來,讓哪怕早就做好準備的人們都下意識的抓住了身旁的東西。
“真是驚天動地的偉力啊!”
感受著遠處山體滑坡傳來的略微震動,副部長張鵬很是感慨的說道。
“是啊,蜀道通途近在眼前!”
“國師真是大才!”
“張部長親臨工地,盡責之心令下官敬佩!”
“???”
眾人看向那個拍馬屁的官員,你特麼真是該死啊!
但與這些下屬和官員們的想法不同,張鵬此刻想的是另外的事。
火藥的威力如今秦國人人都知道,而這種東西的制作方法,如今依舊掌握在工部內。
但,真的就保證了安全嗎?
他指的不僅是現在,還有未來的。
因為保不準有些大貴族會深究這個問題,通過研究工部火藥工廠運送的原料等進行私下研究;況且他的前任、上一個在他這位置的工部副部長,可是因為與那些有私心的貴族合謀才落馬的,他都敢干這事,指不定……
張鵬喊來了負責這段路的總工程師——據說是科學院里的一個分院院長,向他保證一切官面上的麻煩都由自己來解決後,他走向了後方。
身為以技術為主的工部官員,他深刻明白不能瞎干預的道理。
他來這里只是表達一下中央朝廷的態度,並且給這里的工人們解決一些可能的困難,保證這個項目的進行而已;可不是來耍威風亂指點或者來搶功的,這種事要是讓大王知道了,別的部門的副部長可能只會被降職,但工部的可能就得去礦山了……
他走到了後方儲存物資的營地里。
工地上有一支近千人的秦軍,其中近一半都守在這里。
他亮明了身份,前去清點了一下火藥數目,並且告誡這里的軍官務必要嚴格看守和清點——或許依舊有泄漏的可能,但做好必要的防備依舊是規矩。
這時,前方的山體滑坡結束。
一段時間後連灰塵也漸漸消散了。
按照科學院制定的工程手冊,這個時候如果有必要工程,前去勞作的工人必須佩戴名叫口罩的布制護具,並且由于所謂的粉塵傷害過大,這些工人的工錢都要高一些。
但是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能死外人,為什麼要累著自己人?
數百個異族勞工在少量秦人的帶領下朝著前方而去,承擔了第一批清路的工作——沒有大型機械的古代,人比牛馬好用;也許不僅是古代……
這些異族勞工中,有被從西南夷部落手中買來的奴隸——實則是那些部落攻打其他部落抓的平民、但‘善良的秦商’可能被他們騙了也未必。
還有部分匈奴人,被囊括在秦國經濟體系內後,沒有地的他們若不出來賺錢根本活不下去,而干這個雖然錢比秦人工人少,但好歹有。
還有一些從西域、主要是月氏而來的人,他們中大部分都是奴籍,少部分是百姓,但他們這種語言不通的外國人來秦國,只能干這種工作。
還有一些,則是因犯了大罪被發配終生勞作的人,他們只要沒死,那麼就‘用’到死。
至于那些帶路的秦人工人,則是看中了那高額的工錢選擇了氪命——科學院是給他們提示了風險,但還有什麼風險比窮更可怕呢?每個時代,都不缺為了錢而搏命的人。
人群中,一個剛來不久的月氏人正背著籮筐和木鏟跟在隊伍里。
相比于周圍麻木的眾人,他眼神中還有些精神。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處境,也了解到了這個時候上去會有生命危險,他甚至向秦人抱怨過,迎接他的只是一句‘要麼干要麼被辭退’。
外國勞工來秦國,如果被辭退,那之後幾乎沒人會要你。
可他是來秦國追求好日子的,不是來送死的。
他拉了下身旁的一個匈奴人︰“造反嗎?”
這個匈奴人都呆住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說些什麼?
身後有數百秦軍手持兵器,還有數千秦國工人等著我們干完最危險的第一批工作後再做事賺錢,你造秦人的反?
匈奴人當即把他按在地上,對著周圍大叫著。
有秦人上來查看情況,然後把這個試圖造反的家伙推到了最前方……
“這種情況多嗎?”
張鵬對著身旁一個士兵問道。
士兵想了想︰“比較少,最多是一些剛來的人會挑事,大部分都當天消耗掉了,活下來的在被教訓一頓後也會老實。”
“嗯,人手還夠嗎?”
“夠了,畢竟這第一期應該死不了一千多吧。”
“多做些準備吧。”
他們說的是這些奴隸。
與工部另一個來自墨家的副部長不同,他屬于官僚體系出身,在經過國師提拔後認同了國師的思想,他深刻的知道干工程有多殘酷。
以前沒有工人用徭役時,哪怕沒有大工程,每年各郡都會有一些徭役死亡呢;這次的入蜀道路難度哪怕是對如今的秦國來說也是奇高,誰知道會死多少人呢?
不過對于他來說,只要死的不是秦人,不會影響到他們工部的政績,那死多少異族人都沒關系。
大不了,他帶著工人請求大王派兵去抓就是了。
……
“真是慘烈啊!”
王宮。
嬴政已經穿上了秋裝,而戰國時代的秋天本就很短,幾乎就是冬天的前奏,這也代表今年即將走到年尾。
看著工部提交上來的報告,嬴政有些煩悶。
入蜀道路修了近三十里,其中建了十五座橋梁、三條隧道、炸了數十座小山;但這只是今年的干的,整個入蜀道路上需要花大力氣修的路有數百里,且越往後難度越高。
就現在修的這麼一點,就已經消耗了上萬條人命。
雖然都不是秦人,但也正是因為不是秦人,他才極其發愁。
大秦現在既一邊需要穩定的國際環境和市場,又需要極其龐大的人力,又短時間內沒有足夠填充整個中原大地的忠心官吏,又要打壓傳統貴族不讓他們過分壓榨百姓以及釋放隱匿的人口,又要……
說得不好听點,現在的秦國宛如一輛在高速公路上方向盤不怎麼好使的汽車——飛速奔跑的同時,又走得歪歪扭扭的,一個搞不好就有失控的風險。
以前嬴政是不擔心這種事的,哪怕李緣提醒過他,他也自認為自己有把握住秦國這架戰車的能力。
他是把握住了。
可路不好走了……
“要不要先從楚國打個出海口出來?”嬴政忽然問道。
一旁,正在和張蒼、錦隴、呂不韋打麻將的李緣看著摸上來的紅中,將牌一擺。
“政哥,該你了。”
李緣贏了,他起身讓位。
等嬴政坐下來後,李緣才說道︰“你剛問誰?”
“你可以回答。”
嬴政沒有正面回答。
但在場幾人中,錦隴不會回答。
呂不韋可以、卻不想回答。
張蒼或許想、但沒明確的問他之前他不會說話。
所以他問的其實就是李緣。
李緣只說了一句話︰“只要你能保證那些地區的安穩、以及對五國攻略的穩步推進,我沒意見。”
“但你的目的是什麼呢?”
“你不是說身毒人是天生的奴隸文明嗎?去抓他們呀!”
嬴政一邊擺著麻將,一邊說︰“我估計用不了十年,中原的事就會結束,因為按照現在來看,五國已經擺爛了,等到後面秦國接手的難度會變得很低;而按照秦國的發展來看,秦國必須要在那之前找到下一個廉價勞動力來源地,不然苦的就是華夏族自己人了。”
其實也不是不能苦。
後世華夏在大發展前期,不就是靠著上一輩人的血汗發展起來的嗎?
但秦國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主宰。
國力弱小時需要苦自己人,國力強大了還苦自己人,那我國力不是白強大了?
這與嬴政心中的發展戰略不符。
剛說完,他看著自己擺好的麻將,表情一凝。
而在他身後,剛看完其他三個人的牌走回來的李緣也沉默了。
“怎麼了?該拿牌了。”
呂不韋坐在嬴政上家,催了一句。
“不用拿了。”李緣嘴角抽了抽。
觀棋不語是應有的道德;但這種已經決定勝負了的時候除外。
嬴政直接將牌一攤。
四個紅中……
“這是我第三次見四個紅中的。”李緣說。
呂不韋深吸一口氣,看著自己手上的三個杠將牌一蓋,不想讓人看見。
張蒼目瞪口呆,本就精通數學的他太明白這概率有多低了……
錦隴苦笑一聲後直接給錢。
本來是呂不韋贏得最多的,這一把下來嬴政反超了,而李緣依舊輸得最多。
嬴政收了錢,利索起身。
李緣再次坐下。
“對了李緣。”嬴政站在他身後說道︰“隗林預計,明年大秦財政可能會有虧空。”
這話一出,桌上除李緣外的三人都有些異樣。
秦國自從昭襄王中期開始就是第一大國,可曾听說過朝廷缺錢的?
但李緣卻一點都不意外。
朝廷不缺錢,證明這個國家的發展還沒走上快車道,還在慢車道加速。
“別問我,文信侯比我更有經驗。”
李緣只是隨口一說,呂不韋卻眉頭一皺。
我都離開朝堂準備養老了,你這個時候問我是幾個意思?
拿了我家的錢收編了我的商行還不夠,莫非還想要我給你打工?
嬴政看了呂不韋一眼。
呂不韋當即道︰“老夫年老,大王可另選賢才。”
嬴政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自從給了呂不韋手機後,那些源自後世的信息更加勾起了呂不韋的欲望,讓他直接將重點放到了養生上——他希望能活得久一點,等到李緣帶他去後世的那一天。
你要是當初就有這種養生心態該多好啊,那我們應該會成為比劉禪和諸葛亮還早的一對千古君臣吧?
“好像下個月月中是負芻的生辰。”嬴政說︰“要不先給楚國一個小驚喜?給負芻送個生辰禮物?”
負芻已經從內到外都是秦國的形狀了,所以他是不會有意見的。
哦對了,他說的是負芻的王宮內外,不是別的。
“什麼禮物?”
……
楚國王宮。
今天是負芻有生以來過得最高興的一個生辰。
在屈氏的帶領下,朝中大小貴族都給他送了賀禮,也不再向往常一樣在許多朝廷事務上氣他了,畢竟今天還是講點表面功夫的。
喜慶的氣氛直到酒宴即將結束、秦國駐楚國使者送出禮物為止。
“要我楚國讓出湘水以西之地?”
令尹景利看著這道賀文,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听到他的話,負芻滿臉平靜,但許多朝臣卻炸開了鍋。
這個日子,我楚國貴族都不氣負芻了,結果你秦國來搞事了?
“你確定這是給我君王的生辰禮物?”景利怒目而瞪。
“當然是。”
秦使停頓了一下︰“只不過是你們君王生辰,你們要給我們禮物。”
“……”
“這與打劫有何區別?”一個官員氣沖沖的質問。
“還是有區別的。”秦使面帶笑容,語氣溫和,但話卻讓人氣血上涌︰“打劫是要打你一頓再劫,我們這是給你們說幾句好話來要。”
“你……!”
官員很想罵人。
但他擔心自己罵完後對方真的會沖上來打他一頓。
以秦國現在的國勢,這頓打他就是白挨了……
面對秦使這副態度,許多楚國貴族都氣不過。
但當看到上首面色淡定的負芻,他們覺得有點荒唐。
“大王,秦使欺人太甚!”
負芻沉默了一下︰“怎麼?你要把他趕出去嗎?”
“不是,我……”
“好了!”負芻叫停道︰“今日寡人生辰,諸位就別吵了。秦國這些禮物寡人收了,但這賀文之事,還是明日朝會再議吧,今日還請給寡人個面子。”
“好說,好說。”秦使從善如流。
景利看著如此好說話的秦使,又看了看雲淡風輕的負芻,心里感覺有些不對勁。
楚國,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