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小生意，你干不干？”
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早入宮兩年、且在日常生活中對自己有過照顧的人，小柱子有些疑惑。
宮里是個很溫暖的地方。
是他二十多年孤兒生涯以來唯一享受過安穩日子的地方。
但這里也很殘酷，不僅一切需要按照規矩來，他們這些下人的命都是宮里那些貴人的，還要遵守一些太監們內部的論資排輩。
雖然對方對自己有過照拂，但那只是隨手之勞，一旦涉及利益，誰都不是傻子。
“哎，你別這副表情，我這可是真的生意！”
這個老內侍笑眯眯的。
“你向令官報名了參加監督太監？”
小柱子點了點頭。
令官，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宦者令錦隴。
雖然監督太監規矩更嚴格、一不小心可能直接丟了性命，但那未來也更好啊！
“有沒有想過賺些錢？不然考核怕是有點難過啊！”
老內侍的話隱隱有些威脅之意。
“什麼賺錢？”
小柱子很是疑惑，監督太監不是一樣拿俸祿的嗎？頂多就在年底的時候大王看著那個工業園區的業績多給你發點賞錢。
“監督監督，總有一些口子可以開嘛！”
小柱子心里猛然想到了什麼，但面上卻只是略微皺眉，一副有些為難的樣子。
這些人真的不怕死嗎？
大王派王宮太監去監督工業園區，本就是一種對朝廷之人和商人不放心的行動，結果現在居然還有人敢……
听他的意思，如果自己不答應，監督太監就上不了？
他很想直接去找大王或者國師匯報。
這個時候，他連宦者令錦隴都不太相信了。
可這時，他余光看到了門口好像有幾個影子……
他猛然想起，好像上個月，有一個太監死了，調查結果很是荒唐︰在沒有墊腳之物的房間里上吊自殺，房梁比兩個人還高，繩子卻很短。
他略微鎮定了一下，開始假意答應。
沒想到答應之後，他如願在那一批五十多個太監中成為了十個監督太監之一，被派往內史地區的一個新工業園區。
在那里，他以一次貪腐給老內侍和一些人交了投名狀。
這期間，他在孤兒院認領了一個弟弟，將自己在這件事中所知道的一切事情都藏在了一個枕頭里，包括他所知道的利益集團。
再後來，似乎他能夠被信任了，他被派往了巴郡。
于是，他從一個小人物開始變成了一個小管事，真的參與到了這個利益集團的事務中。
一年以來，他掌握了許多事情。
但他也知道，自己到頭了。
沒有靠山、沒有背景的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監督太監，能知道少數幾個背後大人物就已經是他幸運了。
這個利益集團，不會接納自己一個白身的。
既然到頭了，這件事也可以結束了。
于是一個晚上，他請了五個廠長吃飯，同時派人去一個廠內偷偷給調度表做了一下手腳，放跑了一個工人。
事情如他所願。
那個工人敲響了郡守府門口的鳴冤鼓。
而且很幸運的是。
巴郡郡守是個好人。
……
巴郡。
刑局監獄。
審訊室里寂靜了許久。
門口，老郡守走了進來，神情復雜的看著他。
其實他現在也很擔驚受怕，因為之前差點有人來滅口的事足以證明，巴郡朝廷內也有鬼。
這個太監，是在局勢完全不明朗的情況下，以身家性命賭自己清白。
“你知道你這麼做意味著什麼嗎？”
“知道。”小柱子很平靜︰“大概率會被扔進某座礦山終生勞作，因為我畢竟犯了法，不僅犯了法，還把那些大人物們給害了一次，所以我在礦山里也不會好過，會生不如死。”
“小概率嘛。”
小柱子笑了笑︰“大王和國師仁慈，賜我一死。”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可他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大王和國師的心血付之東流。
小時候，他以乞討為生，幾度差點餓死。
每到冬天都要和孤兒小伙伴們躲到城外的山林里，因為在城內會被趕走。
但在城外也不太平，因為隨時可能遇到猛獸，或者一些日子過得不好的農人。
那些有田地的百姓還好，他們中有人或許會心存憐憫的給他們一口飯，再不濟也會給他們一口水；可如果遇到那些依附大家族的佃農們，那不僅會被抓走干活，有時候哪怕路過都會挨頓打。
世道艱苦，有人心向善良，有人以欺凌為樂。
後來有一年冬天，一只老虎下山襲擊了一個村子，殺死了十幾個人，還當著他的面叼走了一個小孩。
他當時餓了兩天，摸黑爬進了一戶死絕的人家里，想看看有沒有吃的。
一點粟米，半桶水，以及幾件破舊的小孩衣裳。
他看著那身衣裳陷入了沉思。
穿上，進了城。
裝作是一個剛剛破家的小孩，去了王宮招太監的地方。
“我感激大王給了我一條命。”小柱子說︰“但我更感謝國師。”
國師出現後，秦國的孤兒們有了一個安身之所，至少不用再和他小時一樣朝不保夕。
朝廷開始了大發展、大基建，讓每個百姓家里不至于只有幾天的口糧，不至于在春荒時節啃樹皮或者偷偷易子而食。
國家對百姓變得仁慈了，對貴族也不再一昧放任，還試圖整治他們。
這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新時代。
“我沒什麼大本事，但我知道，誰對我好，我就應該支持他。”
小柱子抹了抹眼淚，神情堅定。
“國師給大秦帶來了今天，誰敢與他為敵，就是與我為敵，我拼死也要咬下他們一口肉！”
“我是個太監，但我比那些大人物更有底線，我是個知恩圖報的太監！”
老郡守呆呆的看著他，只感覺心里一陣羞愧。
他雖然沒干那麼出格，但他家族依舊有一些隱戶、隱田，他們家族也有一個商行，也會靠著一些關系和提前知曉的政策偷偷賺錢。
他也愛國。
但他愛國的同時，也愛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後代、自己的前程。
相比之下，這個太監的愛國更加純粹。
一個殘缺之人，居然比他們這些健全之人更懂大義。
“你就不怕，你說的這些到不了大王和國師面前嗎？”審訊的官員忽然說道。
小柱子抬起已經被拷在一起的手，面朝咸陽方向拜了拜。
“聖君之世，無需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