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樂行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柔軟的床榻上。
緊接著，渾身的酸痛感才席卷而來，讓他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存在。
四下看去，一個還算可以的木屋，屋內陳設簡潔，除了幾張桌子和一些竹簡以及少量的紙張外，屋內四周除窗戶外所有牆壁上都掛滿了武器。
可這武器中，只有少量是金屬武器，大部分都是木制甚至骨制的。
還有自己身上這被子……
伸手一摸，這居然是真正的羊毛？
他頂著身上的痛感掙扎著半坐起身，發現這居然是用好幾張完整的羊皮制作而成。
這怎麼像胡人的地盤？
“先生？”
木屋門口，一個穿著虎皮大襖的壯碩男人走了進來，看到醒來的他滿眼驚喜。
東胡王立刻走到他身邊，拿起床頭的水囊遞給他︰“先生可要喝些水？身體感覺如何？”
“只可惜我東胡藥品稀少，之前本王也沒有留存多少，全發下去給勇士們了；不過先生放心，本王已派人南下，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會為先生帶來足夠的藥材，必定讓先生康復！”
東胡……本王……
我在東胡王城？
可我記得昏迷之前，我不是正在被那個宦官的爪牙打嗎？
當听說東胡王是從燕國商隊里把自己買來的之後，樂行心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憤怒。
他識字，還是個曾在王宮當值的工匠，也算有些見識了。
自己居然被賣到了這荒野之地？
“先生，先喝口水吧。”
“不敢當一句先生之稱！”樂行苦笑著搖頭。
“不，于東胡來說，您的才學足可稱先生！”東胡王正襟危坐︰“先生，本王知道中原一向強大，可也極少有中原奴隸被賣到草原的事，更別提先生這種有才學之人，為何您會被那些燕人不遠千里送到這草原腹地來賣？”
樂行愣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的經歷。
他本來是王宮的一個工匠，後來燕王秘密召集工匠，想要制作出和秦國一樣的商品，他因為技藝超群，被分管此事的宦官安排了造紙這一難度極大的工作。
慚愧的是，到如今，他們依舊造不出秦國所售賣的哪怕最低等級的那些紙張。
一月前，他的一個手下因勞累過度離世。
他作為上級和師傅，去了那個工匠家中探望他的親人。
可回來後，卻被分管此事的宦官以耽誤大王事情為由暴打一頓；後來他才知道，當天，那個宦官因做事失誤被大王身邊的宦者令訓斥了一頓，他心中有氣。
燕王雖然秘密召集工匠、還提高了他們一些待遇，可並沒有改變工匠地位低下的本質。
秦王為了表達決心，可以讓工匠封爵、為官；燕王只知道給些錢糧、說些好話。
地位？
或許在燕王看來，寡人能專門征召你們做事，本就是你們的榮幸。
他知道這點，但也想試試看能否改變這一現狀——他決定想辦法向燕王告發那個心理扭曲的宦官。
可這件事不知為何被那個宦官發現了，興許是他打算聯絡其他工匠時有人泄密。
于是某天晚上，他被那個宦官派人幾近打死，又被偷偷運出宮，被一個與那宦官交好的商人買下——此時他已經是奴籍了，估計是宦官給自己編織了什麼罪名。
在之後的日子里，他被那個商人送進一個商隊，被人監視，天天挨打。
有時候一頓打下來，他往往要昏迷許久。
醒來後發現自己被捆綁起來扔在一個箱子里，有人給自己送了些吃食，吊著自己的命，然後等情況稍微好點後又會被打一頓。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同為工匠的人會告密？
自己不是在為整個工匠群體出頭嗎？
他更不明白，對自己有恨大不了殺了自己就是了，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難道宦官的心理如此扭曲？那為什麼別的宦官沒有？莫非是因為那個人屬于被割了底下的那一類？
听著這番經歷，東胡王倒吸一口冷氣。
他是向燕國國內的那個大人物買了這種有技藝和學識的人，可沒想到對方會以這種方式送來……
“先生，你現在……”
東胡王似乎想問什麼，樂行搖了搖頭︰“我大概知道那些家伙想干什麼了，把我扔到這遠離中原的地方，就是怕我回去壞他們的事。”
“敢問大王，您向那些人買我的時候，他們說了什麼？”
東胡王欲言又止，似乎怕傷了對方的心。
當樂行再三催促後，他才嘆了口氣。
“他們多給了兩成的商隊貨物，讓本王把你當奴隸看待，最好能讓你與我東胡奴隸誕下後代，這樣他們也好斬草除根。”
“但本王見先生似有才學，便將你送到我這來休息了，其他人那也不安全。”
斬草除根……
是要讓自己坐實了某項罪名吧？
那些人，可真是心狠啊！
樂行強撐著疼痛的身子下床，對著東胡王行了一個長揖大禮︰“樂行多謝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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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用多禮，我東胡一向尊重有才之人，先生這是應得的。”
沉默了一下，他又問道︰“敢問先生，可還想回去嗎？”
回去？
我回去干什麼？
那燕王如此昏聵，空有大志卻無能力和手段，燕國那些工匠同僚和貴族又如此腐朽不堪，我回去還能干什麼？
“如果先生不願回去，本王願以師禮待之！”
看到東胡王以中原的禮節對自己行禮，樂行趕忙回禮。
可仔細一想，這不也挺好的嗎？
中原對我不公，那我還留在中原干嘛？
我要讓那個愚蠢的燕王、腐朽的燕國看看，他們親手逼走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樂行答應了。
不僅答應，他還告訴了東胡王自己主要是個工匠，一定能讓東胡的技藝有所提升。
而這正好是東胡王所要的。
教書識字的先生？
我東胡連文字都沒創全，要那麼多先生干嘛？
你看看秦國，秦國如今的所有成就和商品，不都是那些工匠們造出來的嗎？
正是因為他要學習秦國，所以他才向燕國那邊只買了工匠。
這時，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個燕國大人物說過的話。
‘最了解我們華夏人的，是我們自己。你放心，我一定會讓那些人心甘情願的留在你這。’
如此心甘情願……
東胡王心里有些感慨。
華夏人強也強，可奸也奸；強大是對外人的，可奸詐卻如此用在自己人身上……
但幸好，他們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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