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
太陽初升，讓咸陽城蒙上了一層光暈。
城郊外，李牧看著那座雄偉的大城，以及周圍道路上想著趕早進城的人們，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在這些秦國百姓身上，似乎看到了一種不曾有過的精氣神，仿佛是……
對日子有了些期盼？
這是他以前在六國都不曾見過的。
身旁，一個跟著他一起來的李家護衛上前︰“李牧先生，我們也趕早進去吧？家主可是說有些貨不好搶的。”
他是跟著郡守李珂等人一起來的。
哪怕是隴西郡郡城，也有許多東西是需要從咸陽購買的，這一次來咸陽，李珂打算先帶一些回去，也讓隴西的百姓們能享受一些高檔物。
雖然沒幾個人買得起就是了。
他把李牧也帶來了，美其名曰是家中護衛不夠，希望他幫個忙；但實際目的如何，是拉他出來散心，還是別的，這估計只有李珂自己知道了。
“走吧。”
李牧點了點頭，他也想著進這座大秦國都看看。
秦國百姓和六國不同，或許秦國其他方面，也有變化？
與此同時。
王宮大殿里，幾百個秦國官員正戰戰兢兢的听著秦王嬴政在王座上的講話。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
政治也不是。
尤其是這個時候的貴族政治，互相之間除非死仇，否則都會給點面子，君臣之間也會講究些場面。
只是今天，秦王似乎要打破這個規則……
“市監部。”
嬴政的話音剛落，市監部部長就趕忙從座位上起身，站到大殿中間。
“寡人看了你們的年終報告，注意到了一句話。”
“今年物價總體波動水平控制在可控範圍內，持續保持了市場活力，並對商人行為加以調控，保證民生……”
嬴政深吸了一口氣。
得虧他現在養氣功夫大成了，不然現在他可能已經叫衛士進來杖責這個官員了。
“能不能給寡人解釋一下，這個【可控範圍】是什麼範圍？！”
“物價水平呢？各郡數據呢？和往年相比上漲多少？”
“一個也沒有！市監部難道一個會算數都沒有？！”
市監部部長當即苦著臉︰“大王！臣也想啊，可是在國師入仕之前，朝廷政策與當今不同啊，只有最基礎糧食、布匹、稅收等數據，商業數據除咸陽城外，各郡都很少啊！”
“再加上發了新貨幣，以及資源上的產出變化，我大秦如今物價水平和以往根本沒有可比性啊！”
嬴政盯著他︰“那國師入仕之後呢？這幾個月當中的為何也沒有？”
後者紅著臉低下了頭。
我能說什麼？
說我部門直到兩個月多之前才湊夠人手開始辦事？
還是說以前我市監部只看著民間沒出事就行、而沒有去搜集其他情報？
現實困難是有，但歸根結底，他們部門確實沒做到位。
嬴政又拿起了這個部長個人的年終報告︰“不錯啊！”
“你的年終報告一千多字，可其中所干之事，卻與部門報告的那些事完全一致。”
“市監部兩個副部長何在？”
又兩個官員走了出來。
“你們正部長在說你們是廢物呢，一年到頭一件事也沒干！”
“……”
大殿內寂靜無聲。
中間三個官員低著頭，只感覺羞愧難當。
嬴政冷笑了幾聲︰“看你們也說不幾句話，滾回座位去！”
三人當即告罪退回座位。
周圍有官員看了他們幾眼，但沒人嘲笑，因為鬼知道下一個挨罵的是不是自己。
“巴郡郡守！”嬴政再次喊了一個人。
一個官員身子一抖，立刻起身來到中間。
“巴郡年終報告里，說探明三十五處礦產，但只開發了八處。”
“大王，巴郡技術人員不夠。”
“其中還寫道，總共招工一萬三千人次。寡人看過時間了，其中一萬人次都是在匈奴奴隸送到巴郡之前；可寡人分明記得，巴郡只分到了五千匈奴奴隸，卻為何能在兩個月之內，頂替掉之前數個月上萬工人人次的需求？還至今為止奴隸只有五百人的死傷？”
“這……”
巴郡郡守支支吾吾的，不知該作何解釋。
一旁，李緣這個在場政治水平最低的人都感覺這有問題了。
因為前後的工期和人次差距太大了，難道那五千匈奴奴隸各個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能頂替上萬大秦工人不成？
很顯然，這當中有些貓膩……
怕不是‘公器私用’、‘巧立名目’了。
“怎麼？不說話了？”嬴政開口道︰“顏逅！”
“臣在！”
“把玄衣衛的報告給郡守看看！”
“大王！臣有罪！”
巴郡郡守當即跪在地上，瞬間就哭出來了︰“可臣是也是無奈之舉啊！”
“巴郡人口少，地處偏僻，科學院的大匠人們是發現了三十多處資源，可其中大部分都是些小地方、或是開采難度極大的，根本不足以設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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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經過考慮後才選了那些地方，可在匈奴奴隸到之前，死傷就已數百了，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于是匈奴奴隸到了之後，臣將那些危險工作全部用奴隸頂替，這才讓我當地百姓因工死傷人數下降！”
“臣怕年終報告上不好看，這才偽造數據，請大王治罪！”
大殿里安靜了一下。
李緣感覺有些不對勁︰“偽造數據也不至于相差這麼大，讓工人人次少了那麼多吧？如果將大部分事都讓奴隸干了沒讓百姓來，也應該早有人告到咸陽了，你這偽造的數據是指……？”
巴郡郡守猶豫了一下︰“回國師，巴郡人少，除廢除徭役後初兩個月人們激情高之外，後來許多人寧可回去種地了，所以工人一直很少。”
填飽肚子才是正事。
天天種田挖野菜才剛達到這個程度，哪來的時間去工廠做事賺錢？
而且李緣也在腦海里想了下巴郡大概所處的位置，這個時代的糧食產量本就比較低，人們有那時間指不定就去開荒了，至少是能種出糧食來的，去挖礦雖說有工錢可還有生命危險。
“那你說的數據造假是指……”
郡守停頓了一下︰“巴郡五千匈奴奴隸，至今只剩五百人！”
“……”
李緣咽了咽口水。
可環顧四周，卻發現不管是身後方的嬴政，還是下方的李斯、呂不韋等人，又或者是其他官員，沒一個人感到意外的。
這一刻，他好像明白為什麼當初的課堂上，老師會說資本的原始積累每一分錢都帶著血汗了。
哎，不對啊！
他忽然從傷感中回過神。
現在這也不是我們的血汗啊！
大殿內沉默良久。
嬴政看著巴郡郡守，開口道︰“看在你如實告罪的份上，回座吧！”
雖然他語氣還是不太好，但巴郡郡守很明顯松了一口氣。
就算有處罰，那也不至于重罰了。
他劫後余生。
但其他人可就提心吊膽了，生怕下一個叫到的是自己。
嬴政又開始了死亡點名。
只是這一次叫的人有些意外。
“李由！”
“臣在！”李由趕緊跑了出來。
“科學院報告寡人看過了，科學院的努力大家也有目共睹，這一點，你做得很好。”
“是大王和國師胸懷廣闊、諸位研究員們日夜盡心，臣不敢居功。”
“但科學院在建廠、征地過程中損耗，是不是該給一個解釋？”嬴政說︰“以上月建的這個水泥原料廠為例，初期預算為十萬錢，可僅僅半月預算就見底，其中居然有六萬錢都花在初期選址上。”
“怎麼，科學院選地，還要看風水不成？”
李由偷摸摸的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這報告他在交上去之前是給老爹看過的，那些詳細數據他本來不想寫的，是老爹加上去的。
爹啊，希望你加得對吧，不然你兒子我今天可就麻煩了。
“回大王，主要是工廠選址需要考慮地形和周邊人口以及道路條件，這範圍就有些縮小了，而隨後的征地花費，屬正常開銷，只是有點……”
“有點大？這是不是大得有點過分了？！”嬴政眼神已經有些危險了。
同時，下方一些在咸陽中央朝廷里當官的一些官員臉色也有些變化，心里忽然就緊張了起來。
“到底是何情況？說！難道要寡人派人去監督你們不成？”
“大王！臣說！”李由嚇了一跳。
真要派人來監督了，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主要是許多地方的適宜土地都有主了，而且價格頗高。”說完，李由往左右兩邊的官員隊伍中看了看。
一些官員頓時就想罵娘了，你特麼看我干什麼？！
“哦？有主？頗高？”嬴政也看了看其他人︰“寡人記得，城外除一些莊園和上田外，其他土地大部分都是農人吧？你應該也不至于去破壞上田建廠，那為何不是上田的地方，價格還這麼高？”
“臣確實沒想過征用上田，百姓也不會干。”
“那就有意思了。”嬴政忽然笑了︰“李斯。”
“臣在！”
嬴政的表情變得冷酷起來︰“過完年後，遞交一份清查全國土地的計劃，就從咸陽開始！張固配合！”
“遵命！”
這一下，一些官員開始不安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若都是正常交易、或者家族傳承、大王賞賜而來的，那也不會有什麼。
可問題是，有幾個干淨的？
就算他們自己干淨，他們的家族里，他們手下的人，難道就也是干淨的了？
幸好……是過完年之後……
瑪德，這李由也真是的，你科學院是干了很多事情，可大王是個什麼人？那是個一絲不苟的主啊！你丫的怎麼什麼都敢往報告上寫？
中間。
李由自嬴政問他緣由時就隱約猜到了，這一下更是徹底確認了自己的作用。
于是他心里頓時對自家老爹一頓問候……
李由回到座位之後，嬴政又喊了幾個部長和郡守，將他們年終報告里一些明顯的錯誤直接擺出來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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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確實有苦衷，也有事實困難做依據，嬴政大度的原諒了他們。
也有人解釋蒼白無力，只能低頭挨罵。
到最後嬴政開始夸人時，這場朝議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而夸人的名單，和罵人的名單一比，簡直是太少了。
就三個人被夸了。
一個是玄衣衛的顏逅，一個是軍部尉繚，還有一個隴西郡李珂。
但事情還沒完。
等呂不韋出面將商行今年一年的收入說完後，總計給各家貴族分的錢，達到上億秦幣。
這個錢說多也不多，畢竟是有幾十家要分，平均每家到手也才幾百萬錢。
而且除少部分貴族物品外，大部分平民的市場已經快飽和了；加上明年國師府和王族商行的入場，呂不韋商行哪怕是賺了天下所有貴族的錢，全年收入下來估計也得腰斬甚至少更多，畢竟只有這第一年利潤是最大的。
但說少也不少，因為是每一年都有收益，是大秦各家貴族可以穩定拿到的。
而這些還只是給各家貴族分的，嬴政能拿到手的更多。
他的錢，他自己又分成了三份，一份自己留著，一份給王宮開銷和王族其他人，一份給國庫。
呂不韋說完商會收入，嬴政再次將話題扯到了政治上。
“看來諸位都很高興啊？”看著許多官員臉上有些笑容，呂不韋說了句︰“那明年，本侯可以稍微休息會了。”
休息會？
什麼意思？
沒等其他人想明白，呂不韋就站起身來︰“大王，臣在考慮明年將商行改制，請大王準許。”
“文信侯所求，寡人無有不準，若有何困難，隨時來找寡人。”
“唯！”
改制？
改什麼制？
你不會要動我們的錢吧？
雖然說這數額是佔了第一年的便宜，但以後好歹也有份錢在那啊，我們也還是支持你的，你這改制不會是看著賺錢太多了不想分了吧？
許多人心里打鼓，但礙于這是朝會，都只是略帶不滿的看著呂不韋，沒人說什麼。
然而呂不韋卻坐回了座位，一言不發。
嬴政看向李斯。
後者立刻起身，將廷會制定的一些目標和規劃當著眾人的面進行講解，比如各部明年最低要達到些什麼，各郡明年需要做到什麼地步之類的。
等過完年，他們必須要提交出一份明確可行的規劃。
換句話說，這是給各主官過年期間的任務。
而當朝會進行到尾聲時，李緣看了看嬴政，知道該自己出場了。
“官員俸祿和待遇，是按照等級和表現評定來區別對待。”李緣站起身︰“但明年開始，提拔官員以及是否留任，也要看官員在職期間的表現，不合格或者有重大失職者，可以考慮回家養老了。”
“本來嘛，我是建議大王今年就把一些人給趕回去的，有些人在那位置上簡直是無能！”
一些人默默低下了頭。
“不過大王和本國師商議後，還是決定明年再開始。”
眾人心里有些感動。
“今年的也不算過了，先記著！明年本國師一起算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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