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騎往天下

永定元年三月初六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黃三川 本章︰永定元年三月初六

    “酒家,想討口酒喝。”劉年說,向余齊伸手。

    余齊點了點胸口內包壓著的銅錢,望著劉年,眼神里明顯是在說已所剩無幾。劉年也回敬一個眼神,催促他趕快。

    “酒家,你點點,來一壺?”劉年遞過錢去。

    “來了。”酒鋪老板說。他是一位胡子白而稀疏的老年人,不算高但很強壯。當地民風淳樸,打搶實屬常見,如若沒有一身力氣怕是在這無法施展拳腳。

    劉年心想指不定他案台下就是刀棍。

    “您雖穿粗布,卻佩官刀,敢問是官兵?”酒家問。

    “正要前去泗台縣就任。”劉年拍了拍自己腰間的刀。

    “是任何職?”

    “縣尉。”

    “哪您怕是去不了了,大官。”

    “此話怎講?”

    “泗台縣幾日前就已被收服,這兩天內魯軍就要殺過來了。”

    “你不走?”

    “就快,午後就啟身。”酒家又打了壺酒來,“再拿去喝吧,喝完掉頭回去吧,大官。”

    “謝了。”劉年拿起往嘴里灌,又伸出手向余齊要錢。

    “別了,大官人。”酒家笑著拿起幾個銅錢說,“這年頭,這拿來也沒多少用,我要回隴州耕地去了。”

    “這年頭沒哪是安寧的。”

    “實話。”

    “酒家要往哪邊走?”

    “走夷山道。”酒家指向西北方。

    “正好同路,我們也要經過夷山。”

    “那您先行吧。”

    “不正好一起嗎?”

    “大官,實話講我們並不算熟識。”

    “了然。”劉年轉過身上馬,“還是謝過了!”

    余齊也跟著上馬,但馬比劉年的赤雲瘦弱不少,跟在劉年身後很吃力。

    駛過夷山道,進入狗嶺峽,離隴州便無多久路程。隴州歷年來兵馬強壯,一直是抵御北夷之險要,只是世事浮沉,如今天下大亂,北疆反倒成了逍遙地。劉年自沒想好要到隴州來圖何事,只知李重玄將軍駐守隴州三十余年,若能得其賞識,于府中謀得差事,此生便有了報國保民之用途。

    只不過是些念想,如今只留有姓名,連官印都無人授予,草草從嶺中被貶至此,與其流民別無二樣。

    “官人,我們得在此歇息。”余齊說,他從不管劉年往哪走,只要多嘴便是一拳頭,他的職責只要照顧好自己的主人,做好侍從本分。

    “行,到前山林里落腳。”劉年策馬往前奔走。

    夜晚月圓,林子里光亮充足,劉年似乎能瞥見遠處若隱若現的幾處影子。待到再靠近些,馬蹄之聲便入耳來。劉年抓住刀柄,用手拍了拍熟睡的余齊,等他睜開眼,劉年示意他往自己身後挪。

    馬蹄踩踏碎葉的聲音越靠近,山林里的回響越模糊,那幾個影子的輪廓就越清晰。是帶甲的騎兵,三個人三匹馬,看樣子是在小範圍內巡視,本營應該不遠。

    其中一人拿著長槊慢悠悠地先行靠近劉年,其他兩位仍保持一定距離。劉年不敢松懈,握緊刀柄,盡管劉年看出是本朝裝備。

    那人像喚狗一樣對劉年嘬嘬兩聲,接著說,“不像平頭老百姓。”

    “我是嶺中來的,本應到奉北省信州泗台縣任職,但其已被敵寇攻破,無處可去而到游走至此,想去隴州投靠親戚。”

    “京城來的?做大官的?”

    “縣尉微職。”

    “八品的官都不做了?”

    “實在無處可去。”

    “不回京城?”那人問。

    “兄弟,朝中有變,回不去了。”

    “現在是哪個皇帝了?”

    “還姓衛。”劉年說完,他笑了,縱身下馬,摘掉頭盔到劉年面前,把槊扔在地上。

    “你身上有酒氣,還有酒嗎?”那人盯著劉年的壺說。

    “還有半壺。”劉年解下遞給那人。

    那人接過後轉身示意身後兩位過來。

    “喝吧,喝吧。”他先把酒給那二人喝,轉過頭對劉年說,“叫什麼名字,官人。”

    “劉年,壯士是?。”

    “我姓宋,家里行三,宋田三。”他說完接過剩下的酒喝完。

    “在此地當兵?”

    “已有十年多,好像是太觀五年募兵到隴州,現在當個副隊正。”

    “本家兄劉憲曾就是李重玄將軍下做過都尉。”

    “隴州府軍都尉?官人家很富貴啊。”

    “不值一提,如今僅剩我與老母二人,父兄皆戰死。”

    “壯士!”

    “我明日啟程到隴州府,哪條路能更近些。”

    “順著明早太陽走十來里路就是金峰縣,往金峰縣西門出,再走三十里路就到了。”

    “謝兄弟。”劉年放下戒心往地上坐,“烤會兒火?”

    “不必了,還有事在身,若以後在隴州有機會,要和你來會會。”

    “恭候。”劉年說。

    宋田三轉身撿起長槊,頭盔別在腰間,一翻身上馬,氣力十足,劉年這才感覺到此人身壯。余二人早已先行上馬往林子外踏去,宋田三也緊隨其後。

    次日早,余齊把劉年晃醒,手里拿著他的刀。劉年睜開眼,余齊便去到樹旁解下韁繩,把馬往里牽。

    “官人,太陽已出。”余齊說。

    “刀給我。”劉年說完,余齊遞過刀。

    “官人,天氣有些陰涼,保不準午後要有雨。”

    “走吧。雨不雨不重要。”

    劉年騎上赤雲,並沒有因為余齊瘦弱的老馬而放緩速度,清脆的馬蹄聲踏著落葉在小道上越來越快。

    金峰縣離得並不遠,很快就到了城池周圍,二人並未選擇進城,而是隨著城牆繞道到東城門,隨後沿著西門土道前去。

    此番前行有所不同,每過約五里就有一個團的兵馬駐扎,時不時就有兩三騎奔馳而過。

    “看樣子隴州要亂,官人。”

    “隴州不會亂,常設兵馬才是應對天下動蕩之上策。”

    “我是說有人要攻隴州了。”

    “兩邊都有可能,嶺中想取,信,周,魯,梁幾國也想要。”

    “朝廷現在才不敢。”

    “的確,魯梁定已連下兩省,泗台縣一個奉北最內里的地界都已被攻佔,奉北已破,定北危急。”劉年說,便更加快速度。

    兩人引起幾名兵卒注意,到道上示意劉年二人停下。劉年照做,他勒停馬,迅速翻下,牽馬迎向前來的六個人。六人僅著胸甲,五人腰間別有杖錘,別著雁翎刀的一人率先上前詢問,“何事至此啊?”

    “本是奉北省泗台縣的縣尉,城被寇破,現來投奔隴州。”

    “叫什麼名字?”

    “劉年,家兄劉憲曾任隴州府軍都尉。”

    “劉都尉的兄弟?”

    “你與我兄長相識?”

    “我是府軍三團校尉張潛,與你家兄何止認識!”

    “那可太有緣了。”

    “來!”校尉叫他往不遠處營帳內去。

    “你先坐坐,我叫上點酒來。”校尉說。

    “不必如此。”

    “何如此客氣?”

    “只是…”

    “我弟和我皆在劉都尉手下任職,劉都尉待我仁厚,對其家人,這點接待還是應該有的。”

    “那謝過校尉款待了。”劉年說,“敢問此離隴州府城不遠了吧。”

    “不遠了,去往何事?”

    “想投靠李重玄將軍。”

    “御使常年來忙于定北省諸事,我等怕難見上。”校尉說,“但我听聞御使可能要到金峰山前營去巡視,不久應該要經過此處。”

    “今日?”

    “正是,兄弟不妨暫行歇息,好酒與你供上!待御使大駕至,定叫你!”

    “那太謝過張校尉了!”劉年說。

    校尉起身向帳外走去說,“我先去安排手下巡視,待酒上來,兄弟就先喝著,勿要拘禮!”

    “謝校尉!”

    等到校尉走出,劉年二人感覺帳內安靜不少,甚至感覺帳外也突然安靜下來。劉年與余齊相互對視,見帳內打整得異常整潔,可見這營帳是要撤去了。二人悶不作聲,不一會兒,帳外便有人走動,劉年緊盯帳門。

    一人進帳內來,胡子黑而茂密,眼神鋒利,手臂顯得異常很粗壯。

    “我是你就趕緊走了。”胡子男先開口。

    “這是?”

    “那張潛與你兄有仇,你兄弟倆長得還真像,快走!”

    劉年示意余齊趕緊起身,二人跟著胡子男就往外走,走進樹林打算繞過這一段路。劉年二人就跟著胡子男走,走了好一陣子,他這才放緩腳步。

    “劉都尉雖兵略見拙,卻為人寬厚,治下有方。”胡子男靠到一棵樹前轉過身對劉年說,“張浮與他關系很好,一年前在桃山一戰中,張浮是為了救劉都尉突圍才死的,但劉都尉突圍後已身負重傷,沒多久也離世了。”

    “張浮是他弟?”劉年問。

    “對。”

    “我定會去好好祭拜他。”

    “他連墳都沒有,荒尸于桃山下。”

    “那我就去桃山祭拜。”

    “桃山在隴州外,信國內。”

    “總有一日的。”劉年說,“你呢?”

    “我原是府軍一團旗手,三年前安平一戰後受你兄提拔,做了他的別將。”

    “你也是壯士!如今任何職?”

    “三團的一旅帥。”

    “這是?”

    “桃山一戰,劉都尉手下皆降一等。”

    “桃山不是因埋伏而敗嗎?”

    “敗就是敗了。”

    劉年沒有再說話,等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叫什麼名字,兄弟。”

    “安士姚,字封雄。”

    “封雄兄,此恩定當相報!”

    “去府城吧,不遠了,以後再請你報答,再會!”

    劉年拜別安士姚,不時往回看。二人不敢回去要馬,匆忙至此,只好步行進府城中。行數里路便到隴州府武定門前,二人踏進,劉年出示官刀而得以與余齊通行。劉年不知張潛所說是否屬實,不知李重玄將軍是否真要前往金峰山。現在只有鐵著臉問路到天武軍節制使府衙去。

    府衙挨著北門,與天武軍大營僅隔一牆。府衙外未設卡,僅五名兵卒把守,且未著甲。劉年只身解刀上前。

    “何事?”兩名兵卒迅速圍上前,手抓緊了刀柄。

    “我是奉北省泗台縣縣尉,前來拜見李御使。”劉年微低頭說。

    “沒听說過。”一名兵卒說,“況且奉北省過來,莫不是奸細?”

    說罷,兩名兵卒伸出手對劉年搜身。

    “我是府軍都尉劉憲之弟。”劉年無奈地說。

    “這位是皇帝長子。”一名兵卒拍著另一名的肩膀說。

    “他有官刀,穿得也不差,萬一真是?”另一面停下搜身。

    “誰能證明?”

    “御使定能證明我與劉都尉關系,或其七品以上官員也能辨認。”劉年說。

    “我們可請不動那些官人們。”兩兵卒笑道。

    “我真有要事。”

    “那自己就等吧,等哪個官人出來識你。”兵卒後退到府門台階前。

    “看樣子你的身份也不是一直好使。”余齊說。

    “閉嘴,到都尉府衙去試試。”劉年說完就掉頭往回走去。

    一路問了兩三人才走到都尉衙署門前。在此情況就要好上不少了。

    把守的兵卒愣了一會兒才開口,“有何事?”

    “我是已故劉都尉之地劉年。”劉年說。

    “的確很像啊。”兵卒說,“我去稟報許都尉。”

    另一邊的兵卒問︰“官人來此是見許都尉?”

    “正是的。”

    “請官人稍待。”

    等了有一陣,劉年二人才見那兵卒從內而出通報劉年從正門進府衙。

    二人跟著兵卒往里院走,穿過抄手回廊轉到二進院又從偏門到三進院內。劉年看得見有好幾位穿常服的官員來回穿插院內。劉年跟著兵卒到三進院的正堂門前,兵卒示意余齊止步,劉年就讓他先待在院內,獨自進到正堂。

    堂上正坐的緋紅官服就是許敬忠,隴州府軍都尉,兩側還有三位官員。幾人見劉年進來,都緊鎖眉頭,仔細打量著他。

    “果然是劉喜全。”許敬忠說,“右眼旁有痣,招風耳。”

    旁邊其他官員也點頭表示承認。

    “許都尉。”劉年稱呼道。

    “來,坐。”許敬忠示意劉年坐到一側,劉年照做。

    “喜全怎麼想起到這兒?”

    “許都尉與我僅在京城有過一面之緣,卻能記住我,實屬我榮幸。”

    “哪里的話。”許敬忠說完,示意一侍從端茶給劉年。

    “許都尉,我此行本是從京城到奉北任職泗台縣縣尉,卻已失守,想著生逢亂世,攻伐乃常事,又想到家兄也罹難于此亂世,便想要轉道至此祭拜家兄。”

    “尊兄是個好官啊,也是好友,墓在從北門出三里外的小湖邊,明日我可親領你去。”許都尉說道,“今日就在本衙好生歇息,我與你也有話說。”

    “感激不盡!”劉年起身做輯。

    “喜全可跟這侍從到旁院暫息,待我忙完手中事務,叫上好酒來找你。”許敬忠說完,揮手示意侍從。

    待劉年出門後,兩側官員相視一笑,其中許敬忠手下長史開口說︰“都尉,此人定是來投奔。”

    兵曹參軍說︰“手里也無點孝敬,前來便劉憲名頭。”

    “暫不議此事,劉都尉之名望于軍中甚盛,好生招待劉年,總沒壞處。”許敬忠說,“況且此人我于京城時見過,時任兵部庫部司郎中,他私自上書給中書張相,其劉昭部下于兵部弄權瀆職,其後我便離京至此接任都尉,我就知這其中與劉都尉之死有關聯,不久前張相被廢,如今就被貶到那邊陲小縣任縣尉,還沒了著落。”

    其余幾人發了笑,許敬忠便鎖緊眉頭,盯著幾人,幾人又嚴肅起來。

    “能不懼權貴,看似聖賢的一句話,幾人又能做到?”許敬忠說,“劉昭那何許人?劉年還和他能算是本家,都敢去…”許敬忠頓了頓繼續說,“此人忠勇啊。”

    “都尉,如今凡是個官都知道天命已…”長史沒說完,許敬忠便示意其住嘴。

    “不管是如何,此人都有勇無謀。”兵曹參軍說。

    劉年喝了口茶,又看了眼窗外。天色漸暗,蟲鳴已起,余齊也打起哈欠。劉年把刀放在床上,自己坐到窗前椅子上。他正焦灼于如何向許敬忠開口索要一官半職,先在隴州安定下來。

    傍晚的風剛剛吹進窗內,一位侍從也隨之進門來,從手里盒子端出三盤小菜和兩壺酒,又迅速退下。緊接著許敬忠也進到屋內來。

    “快坐,喜全兄。”許敬忠微笑上前。

    余齊見狀出門而去。

    “都尉,您先請。”

    兩人一同坐下,劉年趕忙端酒倒在許敬忠杯里。

    “喜全兄,此次前來不止祭拜家兄吧?”

    “都尉慧眼如炬,喜全此次來也是為能求報國之法,如今天下動蕩,四下災荒,大丈夫不可獨善其身。”

    “怕是連獨善其身也難吧?”

    “都尉所言極是。”劉年舉起酒敬對方。

    兩人吃掉一杯酒。

    “都尉,我直言,妄想此行能留于都尉身邊侍奉,盡微薄之力。”

    “喜全,我隴州雖處邊疆,但有天險可守,亦有良田可耕,其府庫充盈,省內安定,兵甲充足,實難尋有無人之位。”

    “喜全明白。”劉年自飲一杯,一干而盡。

    許敬忠的眼神如刃,打量著劉年。

    “但,喜全,我衙下仍有一團校尉其驕奢淫逸,實在不得我心,你看。”

    “我別無他求,都尉能賞賜一官半職便是我之榮幸。”劉年說罷又飲下一杯。

    劉年臉微微泛紅,但其內心依然堅韌,

    “好啊,喜全,只是如今這是怎麼了?”許敬忠也喝下一杯,心中有些不忍,他死死盯著微微低著頭的劉年,竟生有些厭惡。

    “明日我派人送來官服和甲冑,路途艱辛,早生歇息吧。”許敬忠說完便起身。

    劉年連忙送至門外。

    “去好好休息吧。”許敬忠說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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