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暉苑里,人事變動迅速而安靜。
沈青慈提拔了幾位面生丫鬟小廝,呂氏上次發難時,這些人曾不著痕跡地傳遞消息或在暗處幫腔。
藥房由沈青慈親自盯著有時交給貼身丫鬟穎辛,穎辛是師兄顧輕舟安排進來的人,忠誠可靠。
機靈小廝石頭守著小廚房采買,門房換上了看著老實、實則眼尖腿勤的年輕人。
沈青慈沒有多說,只是將他們叫到跟前,分派差事。
新提拔的下人們看著這位言語不多卻行事利落的世子妃,心里多了幾分掂量和敬服。
蕭景行的身體恢復遠超預期。
侯府的一次小型宗族宴請,他竟也出席了。
蕭世昌看到蕭景行氣色紅潤,步履雖緩卻穩健,眼中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席間,蕭景行應對自如,談吐清晰,偶爾提及幾句府務條理分明。
支持長房一脈的幾位族叔,臉上露出欣慰神色。而坐在次席的二老爺蕭仲輝,臉色卻不那麼好看了。
二夫人周氏,更是頻頻用眼角余光打量蕭景行,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縮。
宴後幾日,呂氏的院落便常有訪客。
二夫人周氏來得最勤。
兩人屏退下人,一談便是許久。
周氏走出呂氏院門時,臉上總帶著一種隱秘的興奮。
“大嫂,那沈氏當真來歷不明?”僻靜的花廳內,周氏壓低聲音。
呂氏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語氣平淡無波。
“誰知道呢?只說是鄉野來的,一手醫術倒是邪門得很,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病,她幾服藥下去就好了,你不覺得奇怪?”
周氏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算計。
“何止奇怪,簡直是匪夷所思。”
“听說她與聖上的私生子顧輕舟有些牽扯,也不知是真是假。”呂氏放下茶盞,話語里透著引導。
周氏會意,“妹妹明白了,這事兒我讓人去查查。”
二房覬覦世子之位已久,蕭景行病重時他們按捺不動,如今見他好轉自然心急如焚。
呂氏失勢卻恨意更深,兩人一拍即合。
沒過幾天京城里便開始流傳一些閑話,說是有什麼“妖醫”混入了高門大戶,專治疑難雜癥,用的法子卻聞所未聞。
還有人說那醫術帶著邪氣,恐非正道。
流言蜚語傳得有鼻子有眼,漸漸指向了侯府。
更有御史不知從何處听了風聲,竟上了一道奏疏。
稱京都之地有方士妖人,以詭異醫術蠱惑人心敗壞風氣請聖上嚴查。
奏疏內容含糊,卻像一根無形的針刺向靖遠侯府。
沈青慈听到這些傳聞時,正在核對新一批藥材的入庫記錄。
她動作未停,只是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蕭景行從外面進來,臉色不太好。
“外面的話,你听到了?”他走到沈青慈身邊。
“嗯,听到了。”沈青慈將手里的冊子合上。
“是沖著你來的。”蕭景行聲音低沉。
沈青慈抬起頭看著他,輕輕“嗯”了一聲。
她語氣平靜,對此並不意外。
“呂氏和二叔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蕭景行補充道。
沈青慈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院中剛抽新芽的柳條。
“他們想做什麼?”
“恐怕是想借著這次風波,給你安個罪名。”蕭景行走到她身後。
呂氏的院落里,花嬤嬤腳步匆匆地進來。
“夫人,二夫人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宮里的劉太醫明日會過來給世子復診。”
呂氏正在修剪一盆蘭花,聞言剪刀 嚓一聲剪斷了一片完好的葉子。
“劉太醫?”她放下剪刀,眼神冷了下去。
“周氏倒是舍得下本錢。”
劉太醫是太醫院的老人,醫術尚可,最擅鑽營,與二房有些私交。
“二夫人說劉太醫會帶上宮中秘制的九轉還陽丹,聲稱對世子的病有奇效。”花嬤嬤低聲回稟。
呂氏將剪刀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好一個九轉還陽丹。”她眸色驟冷透出狠意。
“就看那沈青慈接不接這個燙手山芋了?”
“一旦世子用了劉太醫的藥,那沈氏之前的功勞便可一筆勾銷,若是出了什麼差錯……”花嬤嬤沒再說下去。
呂氏冷哼一聲,“差錯?最好是出點差錯。”
“告訴周氏,讓她的人手腳干淨些莫要留下把柄!”
“是,夫人。”花嬤嬤躬身退下。
翌日,劉太醫果然依約前來。
他穿著官服,帶著藥童,派頭十足。
蕭世昌親自接待,二老爺蕭仲輝作陪。
寒暄過後,劉太醫便提出要為蕭景行診脈。
一行人來到清暉苑,沈青慈與蕭景行早已等候在廳中。
劉太醫看到蕭景行氣色,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恢復如常。
他上前一步,對著蕭景行拱手,“世子爺,下官奉旨前來為您復診。”
他語氣恭敬,姿態卻帶著幾分居高臨下。
蕭景行淡淡點頭,“有勞劉太醫。”
劉太醫上前搭上蕭景行的脈搏,閉目凝神。
片刻後,他睜開眼捋了捋胡須,“世子爺脈象沉穩有力,比傳聞中好了許多,看來之前的調養頗見成效。”
他話鋒一轉,“只是,世子爺體內沉痾日久,余毒未清,尋常藥石恐難除根。”
他說著示意身後的藥童上前,打開一個精致的錦盒。
錦盒內躺著一枚鴿子蛋大小,色澤暗沉的藥丸,散發著奇異的藥香。
“此乃宮中秘制的九轉還陽丹,對祛除沉痾痼疾有奇效,聖上體恤侯府,特命下官帶來,請世子爺服用。”
劉太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二老爺蕭仲輝立刻附和,“是啊景行,這可是宮里的好東西,快謝恩服下吧。”
廳中氣氛變得微妙,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沈青慈身上。
這藥一旦用了,沈青慈之前的治療就會被否定。
若蕭景行身體因此出了反復,罪責便會順理成章地扣在她頭上
甚至可能坐實外面那些“妖醫邪術”的傳言。
沈青慈站在原地,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蕭景行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微涼,指尖卻很穩,他能感受到她平靜外表下的緊繃。
這也是沖著他來的,打壓沈青慈就是動搖他的根基。
他絕不允許。
蕭景行看向劉太醫緩緩開口︰“劉太醫有心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力量,“只是沈氏為我診治以來頗有章法,驟然換藥恐怕不妥。”
劉太醫眉頭一皺,“世子爺,下官的診斷難道信不過?”
“沈氏一介女流,她的醫術如何能與宮廷秘藥相提並論?”他的話語咄咄逼人。
沈青慈終于開口,“劉太醫。”
她的聲音清冷,穿透了廳中的緊張,“藥不對癥,便是瓊漿玉露亦是穿腸毒藥。”
她上前一步,直視劉太醫。
“敢問太醫,可知世子體內是何種沉痾?又因何而起?如今病灶在何處?我所用藥方,君臣佐使為何?太醫若能一一說明,青慈自當讓賢。”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劉太醫啞口無言。
他只知蕭景行病重,奉命前來“送藥”,哪里細究過這些。
二老爺蕭仲輝臉色一變,正要開口。
沈青慈卻沒給他機會,她轉向蕭世昌,“父親,兒媳不敢質疑宮中秘藥,只是景行身體初愈經不起反復折騰。”
“兒媳願與劉太醫一同為景行診治,互相參詳以策萬全。”她態度謙和卻寸步不讓。
蕭世昌看著沈青慈,又看看臉色難看的劉太醫和兒子。
他沉默片刻,“也好。”
他最終開口,“就依青慈所言。”
劉太醫臉色鐵青,卻不好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