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和江錚一同回到杭城後，就找了一個理由，半途下車離開了。
江錚滿心仇恨，根本沒注意到瘦猴的異樣。
開著車，就直奔江老爺子的住所。
遠遠的，就看到管家，正在別墅門口等著，像是在等什麼人。
他走上前，面對這個跟了爺爺一輩子的管家，他不敢造次，哪怕心急難耐，想早點見到爺爺，但還是打了一聲招呼，“李管家，你在這等誰呢？”
李管家目光復雜的看了江錚一眼，“小少爺，我按照老爺吩咐，在此等您。”
“等我？”江錚一愣，隨即想明白了原因。
他背著爺爺逃離杭城去東海市，壓根瞞不了太多時間。
恐怕他還沒到東海市，爺爺就已經收到消息了。
“小少爺，進屋吧，老爺正在後院等你。”李管家讓開一個身位，示意江錚先行。
江錚點點頭，邁步進了別墅。
在別墅的後院里，見到了正躺在躺椅上眯著眼假寐的爺爺。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濃郁，微風拂面。
確實是個曬太陽的好天氣。
李管家並沒有進院子，而是在別墅和院子的門旁邊微弓著身子站定。
江錚張了張口，有滿腔的怨氣需要宣泄，卻不知道從哪里開始。
而江老爺子就跟睡著了一樣，面目安詳，呼吸均勻悠長。
氣氛，突然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江錚實在承受不了內心的傾訴欲，只堅持了不到一分鐘，就打破了平靜，開口喊道，“爺爺。”
江老爺子沒有回應。
在外面呼風喚雨的江家大少爺。
連自己的親大姑和親媽，都敢懟。
此刻，不知為何，心里竟有些惴惴，“爺爺，孫兒知道錯了。”
江老爺子依然不發一語。
江錚咬咬牙，繼續道，“我不該瞞著您，偷跑去東海市。”
說完，他就在偷偷打量江老爺子的表情變化。
可等了足足一分多鐘，江老爺子就跟個雕塑似的，別說表情變化了，連眼皮子都沒抬一起。
仿佛沒听到他的話一般。
江錚心里直突突，難不成自己這次偷跑行為，惹得爺爺極為生氣？
就在他手足無措時。
江老爺子平靜無比的話語傳來，“還有呢？”
江錚一時半會沒能反應過來，傻傻的問道，“爺爺，您指的是？”
江老爺子睜開眼，扭過頭，看向江錚，看到江錚都開始有些發毛了，才緩緩道，“你在東海市的所作所為，我已悉數知曉。”
“事情已經發生，對與錯，都不重要。”
“說說你此行的感悟吧。”
江錚還以為爺爺不理他，是生了他的氣，原來是在拿這件事來考教他，心中懸著一個石頭，終于落了地。
他沉吟片刻，回道，“爺爺，我的確感觸頗多。”
“離開了爺爺您的庇護，孫兒在外面只覺得寸步難行，處處踫壁。”
江老爺子不置可否的問道，“還有嗎？”
“還有……”江錚稍稍遲疑後，沖動的開了口，“我，我發現，媽媽很可能在外面有了人。”
“你說什麼？！”江老爺子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的差點從躺椅上蹦起來。
江錚見勢不妙，趕緊走到江老爺子身邊，扶起江老爺子，用手在江老爺子背後，給他順氣。
好半晌，江老爺子的呼吸才平緩了一些，臉上的潮紅也退去不少。
江錚大大的松了口氣，心中不由得有些慶幸，爺爺听到這個消息後的表現，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不少。
即使這樣，也怪嚇人的。
他不禁感到一陣後怕，關心的問道，“爺爺，您沒事吧？”
江老爺子擺了擺手，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不敢置信中透著一絲無奈和憤怒。
深深的呼吸了幾口寒冬中的冷冽空氣後，神色才放緩幾許，“這個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有幾分把握？”
江錚徹底放下心來，連忙回道，“我雖然是根據一些細節推測出來的，但至少有八成把握。”
“八成嗎？”江老爺子小聲呢喃。
江錚點頭道，“是的，爺爺，不是孫兒不孝，非要在背後說媽媽的壞話，她就是仗著您的支持，手握大權，就開始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然後又見您身體抱恙，精力不濟，就更加飄了。”
“作為江家兒媳，居然給我死去的父親戴綠帽子，簡直就是個白眼狼。”
江老爺子的眼底閃過一道寒芒，“你真是這麼認為的？”
江錚還以為自己曲曲宣萱的話，得到了爺爺的認可，便趁熱打鐵道，“爺爺，如果沒有我們江家。”
“就宣家的寒酸樣，什麼都不是。”
“媽媽的行為，就算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也看不下去了。”
“要不，您干脆罷免她的總裁一職得了。”
江老爺子沒有第一時間拒絕，而是問道，“那照你說，罷免了宣萱，誰來坐這個位置合適？”
“這……爺爺，我看江恆叔叔就很合適。他不僅是我們江家人，還坐鎮東海市多年，身份和能力都不缺，應該能很快服眾。”
“江恆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爺爺，你這是同意孫兒的建議了？”
江老爺子卻突然沉默不語起來。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江錚這個親孫子一樣，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眼，看的江錚一陣不自在。
江錚心里的激動和喜悅，也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消散了大半。
幾分鐘後，江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小錚，你沒有好高騖遠，直接提自己坐這個總裁位置，爺爺很欣慰。”
“但江恆，就一定真的合適嗎？”
“他是姓江不錯，但你別忘了，我和他爺爺，也只是堂兄弟關系。”
“到了你這一輩，按照傳統說法，都已經出了五服。”
“你又如何確定，等爺爺過世，你媽媽下台，他會真心輔佐你？”
“爺爺，我……”江錚語塞。
江老爺子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也不能怪你，你才二十歲出頭，還來沒有接觸過集團的核心業務。”
“更沒有管理的相關經驗。”
他遲疑了一下，拋出了一個對江錚來說，絕對是個重磅炸彈，“如果，爺爺說，給你媽媽2.5的股份。”
“且讓你媽媽繼續擔任集團總裁一職。”
“你怎麼說，怎麼做？”
江錚傻眼了，打死他也不會想到，二十余年過去，爺爺都沒給媽媽一丁點股份。
等他長大了，準備接手爺爺手里的所有股份時。
爺爺卻告訴他，要從他的股份中，分出去一部分，給媽媽。
雖然，分出去的連他能拿到的一成都不到。
但，他心里卻是一百個不同意。
江老爺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語重心長的道，“小錚，爺爺知道你心有不甘。”
“但，眼下的情形，爺爺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讓步。”
“否則，我就是把股權全部給你，你能不能守住這份家業都是個問題。”
江錚心中大為不服，“爺爺，只要孫兒拿到股份，就是集團的最大股東。”
“即使，我現在還太年輕，閱歷和經驗不足以服眾。”
“但只要在股東大會上，我能掌握絕對的話語權，還怕什麼？”
江老爺子聞言，心中不免再次嘆息一聲，神色上也有種英雄遲暮的蕭瑟感，“小錚，理論上，你說的是沒錯。”
“但別忘了，你媽媽經營集團近二十年。”
“集團上下，無論是高管，還是中低層管理者，超過大半，要麼是你媽媽親自提拔上來的，要麼是她那一系。”
“而集團的運營，離不開人。”
“如果罷免你媽媽，換一個人坐上那總裁之位。”
“先不說，那人是否有能力帶領集團繼續輝煌下去。”
“很可能，連做出的決定，都無法執行下去。”
“一次兩次，或許對集團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要是一直這樣呢？”
“你難不成還能一股腦把這些人都開了？”
“另外，最關鍵的是丁家的態度。”
“你此行，難道還沒看出來，我那個好女兒，你的好大姑，已經堅定的站在了你媽媽那一邊。”
“而我們江家，這麼多年來，雖然得到了丁家不少的資源傾斜，但也形成了路徑依賴。”
“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脫離出來。”
“但只要你媽媽還在總裁位置上，她又有了集團股份，就不會徹底撕破臉。”
“你前期可能會受一些委屈。”
“但，只要你徐徐圖之，用不了太久，就能徹底掌握集團。”
“可是……”江錚還是有些接受不能，即使他明白，爺爺說的是對的。
江老爺子拍了拍江錚的手臂，“小錚，成大事者，首先就要能忍得住。”
“經營生意，管理集團，甚至是一個國家，誰也不可能做到快意恩仇。”
“只有你忍住了，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的積累經驗，形成一股勢，你自己的勢。”
“這個‘勢’你現在也可以單純的理解為勢力。”
“等時候到了，你自然就能順利掌控一切。”
“即使我也不想承認，但這一點，你媽媽做的就非常好。”
“你作為江家的接班人，難道連這點忍耐力也沒有？”
江錚縱使還是心有不甘，但見爺爺都說到這種程度了，也不得不認真思考起來。
江老爺子沒有再說話，靜靜等待江錚消化。
過了許久，江錚深吸一口氣，“爺爺，就算我按照您說的去做……”
“但，我就怕她背後之人，會對我們江家圖謀不軌。”
“因為，我懷疑，不單是媽媽，連大姑也……”
江老爺子渾濁的目光，布上了一層陰翳，給人的感覺就更加渾濁了，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空洞而麻木。
江錚察覺到了爺爺的異樣，“爺爺，您沒事吧？”
江老爺子輕輕搖頭，“小錚，爺爺陪不了你多久了……”
停頓了一下，“江家也只能靠你延續。”
“你……不會讓爺爺失望，九泉之下都得不到安寧的，對嗎？”
江錚被嚇得後退半步，趕緊穩定心神，保證道，“爺爺，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隨即安慰道，“爺爺，您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到時候還能看到孫兒，給您生一個大胖曾孫呢。”
江老爺子欣慰的笑了起來，“爺爺相信你。”
“至于你大姑……”
話說到一半，江老爺子就陷入了追憶中，喃喃道，“她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在丁家過的並不如意，卻為了江家的事，勞心勞力。”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一意孤行。”
“我不後悔，重來一次，還是會這麼做。”
“都是為了江家好，這是她生在江家的宿命。”
“但作為父親，我失職了……”
江錚並沒有完全听清江老爺子的話，他看著爺爺，眯著眼，迎著西邊半空中的太陽，突然感覺，只是過了一瞬，爺爺像是老了好幾歲一樣。
饒是江錚心里滿是家產，這一刻，心也不由得揪了一下。
……
江老爺子一病不起，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的消息，雖然做了保密，但還是傳到了葉安這里。
江柔和宣萱，自然也知道了。
依然在南苑小築內。
四人卻不在後院的木質大平台上，而是圍坐在一間套房內。
江柔收到消息後，就一直低頭沉默不語。
她雖然對江老爺子怨氣頗深。
但對方，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听到這種噩耗，能有好心情才怪了。
宣萱的心情，同樣有些壓抑。
對于這位公公，相處了二十多年，如果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是騙人的。
要不是，江老爺子對她提防過甚，一直把他當成給江家打工的工具人。
僅憑江老爺子對她的扶持之情，她也應該心懷感激才對。
現在，卻只剩下五味雜陳。
吳謹言則完全不同，她是驚喜交加。
江老爺子多活一天，對宣萱來說，處境就難上一分。
如果，現在就死了。
無疑是最好的消息。
葉安的內心，當然是毫無波瀾的。
江老爺子身體好壞與否，跟他沒多大關系。
硬要說關系，就是江老爺子這一病，倒是降低了他幫助宣萱奪權的難度。
勉強算個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