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夜幕降臨後,前線診療所依舊人聲鼎沸。
由于白天堡壘防衛戰吃緊,無法撤離的傷兵們,這時趁著敵軍撤退的間隙紛紛前來接受治療。
“傷口感染就危險了,我先給你開藥。記得連服三天。”
“明白啦,小醫生。”
這座位于馬什代爾的前線醫療據點,如今只剩下我們這支隊伍。
雖然經常向中央醫療本部請求增援,但依然忙得不可開交。
“.......實在是太困了。”
“要是撐不住的話,可以先小睡一會兒。這段時間我來應付。”
“這......作為成年人實在不能......”
“那就繼續拜托了......”
早已習慣通宵的我尚有余力,但年輕的治愈師已經腳步虛浮了。
想當年我剛值夜班時,也是這般模樣。
“再堅持一會兒,等這批傷員處理完就能喘口氣了。”
“好......”
所幸這個夜晚,我們竟獲得了約兩小時的睡眠。
臨近凌晨三點左右時,受傷的患者終于斷流,總算能稍作休憩。
在爆發戰斗的夜晚還能入睡,簡直堪稱奇跡。
由此也可見,第一天的戰局確實是奧斯丁軍佔據上風,取得了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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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遺憾的是,從第二天起敵人開始動真格地發動攻勢了。
“隱蔽!不要被爆炸沖擊波直接命中!”
“堡壘被炸毀了,戰友被活埋了!”
原來薩巴特士兵按照塹壕戰的常規戰術,進行了長達數小時的魔法預先炮擊。
他們先用這招削弱塹壕內的守軍,再發起沖鋒實施壓制。
這已是西部戰線反復上演過無數次的經典戰術。
“敵人開始沖鋒了,還擊!”
雖然我方在艾莉亞上尉率領的魔導部隊應戰下奮力抵抗,但終究難以彌補戰力差距。
與首日形勢截然相反,我們奧斯丁部隊陷入了苦戰。
用同伴尸體蓋住頭部躲避爆炸沖擊波———這片堡壘也開始蔓延起熟悉的地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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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從敵軍開始發動魔法攻擊的第二天起,我方傷亡人數便驟然激增。
從前線醫療總部一早就忙得幾乎崩潰,全員都在爭分奪秒地救治傷員。
“糟了、腹腔內出血.....可惡!快把傷者送回總部!”
“是,醫生!”
運來的重傷者數量急劇增加,我們不得不進行生命篩選。
“醫生!患者呼吸變弱了!”
“那個人......已經沒救了。準備臨終關懷吧。”
......畢竟在源源不斷送來的傷員中,已經開始混雜著早已回天乏術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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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斗開始後,已經過了數小時。
“嗚......嗚......!?等、等等!”
正當我進行傷員分類時,身後的治愈師凱爾先生突然發出驚叫聲。
“好燙、好痛......救、救我!”
“等、你等一下,現在正在治療中......”
回頭望去,只見他正被一個插隊闖入的士兵抓住手臂。
那名士兵氣息奄奄,像要抱住般緊貼著治愈師。
“要死了、要死了.....”
“那、那個,治療是要按順序的......”
“救救我......”
那名傷兵的面部大半已潰爛成赤紅色溶蝕狀,臉頰慘白,雙眼蒙著白翳。
上半身布滿慘白的水泡,多處已呈炭化狀態。
如此駭人的燒傷慘狀,讓治愈師凱爾先生和護士都僵在了原地。
.......
“救救我啊......!”
“嗚、啊......”
凱爾先生大概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重傷的患者吧。
面對全身嚴重燒傷的傷患,他已經完全僵住了。
————
“不行,如果負責治療的凱爾先生僵住了,那麼所有進程都會暫停的。”
“不要緊的,傷員同志。請到這邊來,這就給您配藥。”
我中斷檢傷分類,為協助年輕醫員迅速拽過那名傷員的手腕。
【滋溜】———被抓握的傷員腕部皮膚剝落,淡黃色漿液浸透了我的手套。
“嗚啊......”
“請保持靜止。”
隨即我環抱住傷員的面部,將事先溶于水備好的藥劑吸入注射器。
同時以眼神示意年輕醫員繼續治療。
“俺、活下來了啊,那個、細菌戰......”
“是這樣啊。”
“我不想死、在這種地方、我不想死!”
“不要緊的,請你平靜地深呼吸。”
“還有、沒說完的話、有————”
這人燒傷程度不同,癥狀亦各異。
尚呈赤黑色的燒傷部位仍有神經存活,但青白化或碳化的皮膚已無神經殘留。
“終于、想起來了、那家伙。火里、好燙、好燙。”
“........”
“然後、推開了、俺的、俺的——”
也就是說,即便完全擁抱那青白、黑的皮膚,傷患也不會感到疼痛。
我一邊緊抱著那名哭喊的士兵,一邊緩緩將藥液滴入他口中。
“啊......”
“對,就這樣慢慢睡吧。”
用注射器將全部藥液注入他口中後,士兵的眼神逐漸渙散。
不多時,傷兵的呼吸變得淺弱,開始發出輕微的鼾聲。
“什麼都不要想了,安靜地睡吧。”
“.......啊...醫......”
最終他在我臂彎里,突然癱軟昏厥過去。
“啊......”
那呼吸淺得幾乎難以察覺。
“護士,把這位送到指定區域。”
“.......那個"
“是臨終關懷.......”
剛才讓他服下的是強效安眠藥。
從他燒傷的範圍來看,無論如何搶救都已無望。
至少讓他在無痛中離去會比較安詳。
像這樣在治療時有其他傷患闖入的情況屢見不鮮。
這種時候也必須盡快處理,否則會耽誤其他傷員的救治。
但若表現得過于冷酷,不僅會引發傷患恐慌,更會影響前線士兵的士氣。
“那麼,下一位。”
因此,我往往像剛才那樣采取溫和的處理方式。
雖然顯得冷酷無情,但為了醫療流程順利進行,實在無暇斟酌手段。
做法因人而異,遇到無法溝通的病例時,喂服鎮靜劑才是最順暢的處理方式。
“.......抱歉,小老大。把討厭的工作推給你了。”
“叫我圖里就行。”
但無論經歷多少次,我始終覺得———
擁抱瀕死之人,終究是件痛苦的事。
至今我仍能清晰回憶起,懷中那具冰冷僵硬如士兵遺骸般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