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熱漸消之時,張克一直坐鎮延慶府。
持續擴充軍隊、訓練士卒改造降兵與山海關外的黃台吉東狄大軍對峙。
這一日,留守真定府的總軍師孫長清緊急來報井陘關外來了大批朝廷委派的燕州官員,他們從太原府而來,欲借道進入燕州。
前來的官員數量眾多,輪值守關的千戶不敢擅自做主,不知如何處理,只得拖延勸退,快馬請示張克定奪。
張克得到消息後,命令韓仙、吳啟二將留守延慶府,督辦擴軍練兵事宜並繼續拓寬保定至延慶的官道。
他並不確定黃台吉能否保持理智,頂著遼東內亂回不去的風險與自己拼死一戰,故而自己必須做足準備。
倘若對方敢來決戰,他就用防御和後勤拖垮黃台吉,不打就是拖,拖到遼東上演老艾家傳統保留節目“兄友弟恭”。
他自己則親率五百親兵玄甲衛,連夜馳往井陘關處理此事。
馬蹄踏過官道,揚起陣陣黃塵。
他深知,這些所謂的“朝廷命官”,不過是朝廷用來繼續試探他底線的棋子罷了。
那他就讓朝廷看看他的底線。
晉州—太原府—樂平縣
井陘關外三十里的樂平縣,此時已然成為未完全收復燕州的臨時新官場。
七月的蟬鳴擾人心煩,樂平縣縣令趙德全卻無暇擦拭額頭的汗水,正對著賬冊一筆一筆地仔細核對。
“大人,金陵來的各位大人又索要了二十壇汾酒、五十只活雞……”
主簿捧著長長的清單,聲音愈發微弱。
趙德全的手指在算盤上猛地停頓,木珠踫撞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抬頭望向窗外——縣衙前院里,幾個身著嶄新官服的官員正指揮著差役搬運剛宰殺的肥羊,那是縣里最後一戶養羊的農戶上繳的“攤派”物資。
“記上吧。”
趙德全長嘆一聲,“再苦一苦百姓……”
“可百姓已然……”
“那又能如何?”
趙德全提高音量,旋即又趕忙壓低,“那可是燕州布政使!正三品的朝廷大員!”
縣城最大的“聚仙樓”二樓雅間里,燕州布政使張文翰正悠然品茶。
(已被征用,驛站條件不合官員們心意)
茶葉是從縣令私庫里“借”來的上等龍井,水則是特意讓人從三十里外的山泉取來的。
“張大人好雅興。”
順德府知府馬德昌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疊文書,“這是下官到任後擬定的施政方略,請大人過目。”
張文翰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輕輕吹了吹茶沫“急什麼?等進入燕州之後再說。”
他瞥了一眼窗外忙亂的景象,嘴角泛起一絲貪婪,“倒是這樂平縣,比預想中要富庶一些。”
馬德昌會意地笑了笑“嗯,此地靠近井陘關,來往的商隊頗多,即便戰時也未曾關閉。”
張文翰點了點頭,並未言語。
“張大人,這北面的天氣,比京城還要炎熱三分啊。”
保定府知府李才殷勤地遞上一把象牙骨的折扇,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
張文翰接過扇子,慢條斯理地展開,扇面上“清正廉潔”四個鎏金大字映入眼簾。
“李知府有所不知,燕州雖氣候炎熱,卻是一塊寶地。待朝廷收復全境,正是我等建功立業的良機啊。”
他聲音雖不大,卻讓整個雅間里的二十多位官員都豎起了耳朵。
雅間里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順德府知府馬德昌舉起酒杯“部堂高見!下官敬部堂一杯,日後在燕州,還望大人多多關照提攜。”
張文翰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輕抿一口。
他眼角余光瞥見坐在下首的燕州按察使周明遠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個憑借司馬家關系得以晉升的舉人,自從在樂平縣匯合後,便處處與他這個進士翰林作對。
"周按察使,"
張文翰故意提高聲音,"听聞你與右相大人交情匪淺,此次來燕州,想必是右相特意安排?"
周明遠放下筷子,不急不緩地擦了擦嘴"張大人說笑了。下官不過是僥幸得右相賞識,哪比得上張大人十幾年來"勤勤懇懇"攢下的五萬兩銀子。"
他特意在"勤勤懇懇"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雅間里的氣氛頓時凝固。
燕州布政使張文翰,這位老翰林出身的禮部郎中,為謀這個外放實缺,幾乎動用了半生積攢的人情財富。
五萬兩雪花銀——是他這十余年來,一筆一筆從科場舞弊、名次更易、祭祀虛報、僧道勒索中摳出來的。
一份考題二十兩,一個進士名次五百兩,連官員謚號都能明碼標價。
原本想運作巡撫之位,卻被左相叫停,不在燕州任命巡撫,終究不想過分刺激那個盤踞燕州的定北侯張克。
張文翰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周按察使消息靈通啊。不過為官之道,清者自清。本官在禮部多年,行的端做得正,些許閑言碎語,不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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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
周明遠舉起酒杯,"下官敬張大人一杯,祝張大人在燕州為國分憂。"
二人隔空舉杯示意,目光交匯之際,似有火花迸濺。
一方為出身進士的資深官僚,另一方則與右相有所關聯且富甲一方。
此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張文翰微微蹙眉,李才即刻起身,移步至窗邊,回稟道“大人,是縣衙的差役正在攤派‘接待銀’,有幾戶百姓無力繳納,正在鬧事。”
“哼,不識好歹。”
廣平府知府劉文舉冷哼一聲,說道“為國效力,地方接待官員,刁民出些銀子,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
張文翰擺了擺手,勸誡道“劉知府慎言。百姓生活困苦,我等身為官員,理當體恤民情。”
言罷,他轉向李才,吩咐道“去告知樂平縣縣令,朝廷心懷百姓,本官清正廉潔,莫要鬧出亂子。”
李才領命而去。
實則,張文翰並非真心關懷百姓疾苦,只是深諳為官之道——表面功夫必須做足,壓迫百姓之事皆歸咎于差役(臨時工),而大老爺仍可保持愛民之形象。
況且,樂平縣這幾日的接待工作已讓他頗為滿意,實無必要逼迫過甚。
“諸位,”
張文翰環顧眾人,說道“我等在此已等候三日,定北侯張克卻遲遲未開城門,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元城縣知縣吳大勇怯生生地開口道“下官听聞燕山衛戰事吃緊,西羌人攻勢猛烈,會不會……”
“吳知縣多慮了。”
張文翰打斷他,說道“本官有確切消息,西羌意在牽制晉州兵力,其目標是秦州,不會進犯燕州。至于燕山衛……”
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接著說道“有定北侯坐鎮,何須我等操心?”
眾人听聞,紛紛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唯有周明遠嘴角微微抽搐,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張大人,”
馬德昌湊上前,說道“下官初任朝廷官職,此前一直在甦州經營生意,對為官之道多有不解,還望大人不吝賜教。”
張文翰捋了捋胡須,擺出一副誨人不倦的姿態,說道“馬知府客氣了。
這為官之道,說難亦難,說易也易。歸根結底,對上要對得起陛下,對下要安撫豪紳。
燕州情況特殊,百姓久未受王化燻陶,需以法律加以約束,再輔以聖人教化……”
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全然不顧自己從未有過外放為官的經歷。
眾官員卻听得如痴如醉,不時發出贊嘆之聲。
“……所以,為官者應如流水,遇方則方,遇圓則圓。既要有原則,又要懂得變通。”
張文翰總結道,對自己在金陵所秉持的“為官哲學”頗為自得。
正當眾人紛紛表示贊同之時,雅間之門被推開,李才神色慌張地跑進來,說道“大人!不好了!縣衙差役在催繳銀兩時打死了一名老農,如今百姓聚集在縣衙前鬧事!”
張文翰臉色一沉,怒道“這個樂平縣縣令,辦事如此不力!”
說罷,他站起身來,安撫眾人道“諸位稍安勿躁,本官前去查看。”
周明遠突然開口道“張大人,此事恐怕不妥。百姓鬧事,按律應由按察司處理。下官身為燕州按察使,理當出面解決。”
二人目光再度交匯。片刻之後,張文翰緩緩坐下,說道“周按察使所言甚是。那就有勞了。”
周明遠起身離去,背影挺拔如松。
張文翰凝視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大人,這周明遠也太……”
劉文舉湊過來,話未說完便被張文翰抬手制止。
“劉知府,”
張文翰壓低聲音,說道“周按察使有右相撐腰,我等初來乍到,不宜樹敵。”
他環顧眾人,問道“諸位切記,燕州雖是新定之地,我等耗費如此大的代價來到此處,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國為民,光宗耀祖!”馬德昌立刻回應道。
張文翰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英國公張維即將收復燕京,屆時燕州將成為北直隸的重要之地。我等如今所處的職位,將來的價值何止翻倍?”
這番話讓眾官員眼中燃起了貪婪的欲望。
這些花費重金謀得燕州官職的官員們,臉上仍掛著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們這些身處官場邊緣之人未曾深思,為何朝中那些真正有門路的官員,對燕州官職避之不及。
官場猶如深潭,表面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從來不存在所謂的撿漏之事。
有些官職天上掉餡餅並非機緣,而是陷阱;
有些看似“撿漏”的機會,實則是旁人早已洞察的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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