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細雨像繡娘手中的銀絲,綿綿密密地落在官道上。王星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泥濘,灰布袍子早已被雨水浸透,草鞋縫里還卡著幾顆蒼耳子。
他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尖在青石路碑上輕輕一叩——這是離宗前大師兄教的法子,凡人趕路時借地氣辨方向。
"客官來碗姜茶驅寒?"道旁茶寮的老漢掀起草簾,爐灶上銅壺咕嘟冒著熱氣。幾個腳夫正圍著方木桌,粗糙的手指摩挲著泛黃的《青梧風物志》。
王星接過粗陶碗時,水面忽然蕩開細紋。倒影里隱約浮現飛檐斗拱,檐角銅鈴在雨中輕晃——正是八十里外的青梧城輪廓。他低頭抿了口姜茶,熱流順著喉頭滑下,混著老姜的辛辣在腹中化開。
"老丈,這青梧城可有好私塾?"
"城南白露巷倒有間空宅。"老漢往爐膛添了塊柴,火星子 啪跳上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腳,"就是邪性得緊,三任教書先生都瘋了,說是夜半總听見孩童背《孝經》。"
城門樓飛檐滴著水珠,守城卒子抱著紅纓槍打盹。王星數出兩枚帶著體溫的銅錢,傘面繪著的墨竹忽然簌簌作響。順著感應望去,城南白露巷盡頭立著座青瓦小院,門楣上"明心齋"的匾額爬滿蛛網。
"先生莫去!"賣炊餅的劉老漢竹屜一掀,新麥香氣混著雨霧漫過來,"上月張夫子逃跑時,連最寶貝的《春秋》都落井里了。"
王星踮腳拂去匾額積灰,袖中炭筆不慎掉落。筆尖觸地剎那,青石板縫里突然鑽出簇嫩綠苔蘚。隔壁木窗"吱呀"推開,鵝黃襦裙的少女抱著繡繃探頭,腕間銀鐲刻滿梵文。
"新來的先生?"她指尖銀針在發間抿了抿,繡繃上彩蝶正在牡丹叢中振翅,"奴家甦繡棠,街坊都喚我棠娘子。"
王星彎腰拾筆,青衫下擺沾了泥點︰"小可姓王,承蒙諸位不棄,想在此開蒙授課。"話音未落,巷尾忽然飛來個泥團,正砸在他腳邊水窪里。
半月後的清晨,明心齋飄出參差不齊的誦書聲。八個垂髫小兒跪坐在草席上,眼楮卻盯著案幾——王星昨日用松煙墨寫的《三字經》,今晨竟滲出淡淡梅香。
"昨日講到"勤有功"。"王星用竹枝輕點牆面,那里掛著他手繪的農耕圖,"就像這老牛......"
"瘸腿張來啦!"窗外突然砸進個泥團,正中耕牛畫像。孩童們哄笑著涌向窗邊,只見巷尾蓬頭乞丐單腿蹦跳,手中泥團專砸過路商販的貨擔。
王星眯眼望去,乞丐空蕩蕩的褲管隨風飄蕩,斷肢處隱約透著青黑。他不動聲色摸出塊麥芽糖︰"誰能背全昨日功課,這糖便歸誰。"
"我知道!"扎羊角辮的女童舉手,"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她背完偷偷瞄向窗外,"先生,張叔的腿能長出來嗎?"
酉時的茶攤飄著茉莉香,王星倚著老槐樹听閑談。說書人醒木一拍,驚飛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且說那青梧城三怪——"老者呷了口茶沫,"瘸腿張墳頭睡,繡棠娘子鬼畫眉,西市月夜無面鬼!"
茶攤李掌櫃拎著銅壺湊近︰"今早城隍廟可熱鬧,瘸腿張的斷腿處竟生出新肉!"他忽然壓低嗓子,"要我說,定是文曲星下凡......"
王星吹開茶碗里浮沫,水面倒映出昨夜亂葬崗——乞丐跪在一座殘碑前,碑文被雨水沖刷得只剩"甦"字。他指尖無意識摩挲碗沿,忽然觸到道細小裂痕,昨夜那抹胭脂香似乎又縈繞鼻尖。
三更梆子響過七聲,王星提著燈籠走過西市。青石板映著冷月,遠處傳來野狗撕咬的嗚咽聲。他刻意放重腳步,草鞋底拍打石板的聲響在巷間回蕩。
"嗒、嗒、嗒......"
身後木屐聲漸近,燈籠忽地熄滅。轉身剎那,月光映出個無面人,慘白的面皮裂開血口︰"見...過...我...的...臉...嗎......"
王星後退半步,背在身後的手指掐了個劍訣。那怪物袖中甩出丈許紅綾,腥風裹著腐臭撲面而來——綾上繡著的惡鬼竟在蠕動!
"先生當心!"繡棠的尖叫劃破夜幕。紅綾擦過王星肩頭,青布衫"刺啦"裂開道口子。他順勢倒地翻滾,袖中炭筆甩出,凌空寫下個"定"字。
街邊老柳突然瘋長,枝條如青蛇纏住紅綾。無面人發出砂紙磨牆般的嘶吼,王星趁機拽著繡棠躲進巷角。少女腕間銀鐲燙得嚇人,映出她蒼白的臉︰"您...您會法術?"
清明那日細雨霏霏,王星在亂葬崗找到那座孤墳。野菊瓣上的胭脂香與繡棠發間的一模一樣,他蹲身輕撫殘碑︰"噬魂咒已解,老夫人安心吧。"
身後枯枝" 嚓"作響,瘸腿張拄著新削的木拐走來。他顫抖著摸出個油紙包,里頭是半塊發硬的炊餅︰"小姐她...還好麼?"
"甦娘子前日新繡的百子帳,東街布莊開了十兩銀子。"王星指尖拂過墳頭新土,"當年你為護主斷腿,她為鎮尸變刺破十指——這份因果,該了了。"
歸途中,王星望著炊煙裊裊的青梧城,忽然明悟師尊說的"道在瓦礫"——茶寮老漢補丁褲腳的火星子,頑童爭奪的麥芽糖,乃至繡棠銀鐲上凝固的血珠,皆是紅塵道韻。
青梧謠︰
細雨穿檐叩書窗,
頑童笑鬧炊餅香。
莫道仙蹤無處覓,
萬家燈火映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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