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手中的竹杖輕輕叩擊著青石，每一下都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朽木擊打燧石一般。她那麻紗襟口處，露出的枯瘦青筋在陽光下折射出斑駁的碎光，給人一種歲月滄桑的感覺。
“阿福，你也听到了，依曼姐姐讓你離開。麻寨現在不歡迎你，更不歡迎你背後那些拿著刀對著麻寨的人！”阿蘭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和憤怒，她緊緊地環抱雙臂，賁張的肌肉如同藤網一般。然而，她的睫毛卻在劇烈地顫抖著，似乎在極力掩飾著內心的不安。她急促翕動的鼻翼，正泄露著秘而不宣的哽咽，這表明她對阿福的失望和傷心已經到了極點。
或許，阿蘭真的看錯了阿福，看錯了這個福寨寨主的另一面。在她的心中，戚福的形象已經大打折扣，不再是那個她曾經認識的人。
戚福的目光沉重地落在屋內，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周依曼的眼楮，想要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然而，周依曼卻偎在阿蘭的懷中，別過臉去，不肯與他對視。
福寨的弟兄們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利刃，動作整齊得近乎悲愴。刀入鞘時，響起的“喀嗒”聲在寂靜中重疊成一陣刺耳的嗡鳴聲，仿佛是他們心中的嘆息。他們那沾著露水的衣袂翻飛著，如同垂死鷂鷹的羽翼，透露出一種無奈和淒涼。
百丈藤索在他靴底發出蛇蛻皮般的 鳴，仿佛是一條被驚擾的毒蛇，正準備對他發動致命一擊。他的掌紋深深地陷進浸透寒冰的粗藤之中，仿佛要將這冰冷的觸感銘刻在掌心。當紅鬃馬仰頸嘶鳴時，那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山谷中回蕩，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響。
他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暴起，一把扯散掛在馬兒脖上的布條。那布條在空中飛舞，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箏，最終墜入崖底，被驟然卷起的山風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是周依曼綁在上邊的痕跡，如今也隨著布條一同被埋葬在了深不見底的懸崖之下。
回去的路途同樣充滿了艱難險阻，半路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天地間一片蒼茫，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白色的幕布所覆蓋。眼瞅著這大雪就要封山，道路變得越來越難走，戚福連忙招呼手下的弟兄們找個地方躲避風雪。
在這冰天雪地中，戚福突然想起了一個曾經到過的地方——鼠寨。那是一個位于山腳下的小寨子，雖然名字不太好听，但卻是個可以遮風擋雪的好地方。夜幕降臨，雪片如柳絮般紛紛揚揚地飄落，撕扯著戚福的斗布，他緊緊地攥著韁繩，手背因為用力而凸起了青藍色的經絡。
他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冰晶，隨著眼皮的微微顫動，這些冰晶簌簌地掉落下來，仿佛是他眼中的淚水。當火把的光芒照亮鼠寨那坍縮的屋頂時，戚福的喉結突然劇烈地滑動了一下。
他看到柴扉內蜷縮著一具軀體，那軀體的脖頸已經凍結出了一層人形的冰殼，仿佛是被時間定格在了這一刻。這寒涼的一幕讓戚福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如此淒慘的景象。
"給活的發餅！"他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里擠出這幾個字，聲音仿佛被寒風撕裂，破碎不堪。話音未落，他便緊緊咬住牙關，生怕再多說一個字，就會有更多的寒氣灌進喉嚨。
他艱難地咽下被寒風嗆住的半截喘息，然後繼續用顫抖的手，將裹著葛布的十指伸進糧袋里，摸索著要分給眾人的餅子。
然而，就在他分糧的時候，一只干枯如雞爪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腕骨。他驚愕地抬頭，只見那婦人滿臉冰霜，嘴角咧開，露出一抹痴笑。她的嘴唇上凝結著血冰，看起來異常恐怖。
婦人的指甲里沾滿了碎木屑，此刻正深深地掐入他的皮肉，帶來一陣刺痛。而她那渾濁的瞳孔里，倒映著的栗餅，卻宛如索命的惡鬼一般。
就在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知所措時，身後的弟兄們突然發出一聲暴喝，如同驚雷一般炸響。他猛地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石磨旁的半截殘肢。
那截殘肢上，碎骨茬上凝結的冰稜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妖冶的藍光，仿佛某種異化的蟲豸正在重生。他只覺得一陣惡心，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直往上涌。
他趕緊用舌尖頂住上顎，強壓下那股反胃的感覺，然後迅速抽出腰刀。就在腰刀出鞘的瞬間，暴雪突然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呈現出詭異的停滯。
而在刀刃擊碎粗陶碗的脆響中，他分明听到了一聲細弱的童聲嗚咽，那聲音仿佛來自地獄，讓人毛骨悚然。
“留足三日口糧！”這四個字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般，伴隨著後槽牙的崩裂，肩頭的積雪也被震落下來。然而，與這堅定的話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那不自覺抽搐著的左眼。
在他的耳中，那些骨節嶙峋的手指扒拉碳灰的 聲被無限放大，听起來就像是無數蛆蟲在耳邊悉悉索索地翻爬著，讓人毛骨悚然。
突然，一個佝僂的身影如同餓虎撲食一般，猛地撲向了那幾塊栗餅。他的雙眼緊閉，手中的刀卻如同閃電一般揮出，這一揮，仿佛劈開了無數具記憶中凍斃的軀體。刀鋒帶起的雪沫在他的鼻尖凝結成細碎的鹽晶，而他卻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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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福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暴起青白。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他那凹陷的眼眶里，與睫毛上凝結的冰晶融為一體，形成了一顆顆渾濁的水珠。
遠處，傳來鼠寨人此起彼伏的嗚咽聲。那些蜷縮在雪窩里的佝僂身影，讓他想起了當年在荒年里，福寨收留那些流民也是如此啃食著樹皮，艱難地度日。
他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兩下，似乎想要咽下什麼東西，但最終還是沒有成功。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猛地解下腰間的鹿皮水囊，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其往雪地中狠狠地砸去，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風卷著雪，如狂怒的巨獸一般呼嘯而來，又像被什麼驅趕著似的匆匆離去。天空在片刻之間由陰轉晴，陽光灑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原本，大家都打算將鼠寨這些曾經食過人的寨民丟棄不管，但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決定帶上他們一起前行。
“要帶就帶！”一聲嘶啞的暴喝突然響起，驚得正在啄食冰中死尸的黑鴉振翅高飛。欒卓圓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眾人，他手中的刀猛地劈向三寸厚的凍土，只听得“鐺”的一聲脆響，刀身與凍土撞擊出一串火星，火星映亮了他虯結的咬肌，仿佛在顯示他內心的憤怒和不甘。
然而，與欒卓的暴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伯言的沉默。他緩緩地抬起手掌，指縫間纏著的藥布被北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被凍傷的皮膚。他的掌心溫熱，輕輕地覆上戚福那凍裂的手背，傳遞著一絲溫暖。
最後，戚福拍板決定帶上這些寨民。畢竟，誰不是被饑餓逼迫到了絕境呢？在這艱難的旅途中，每個人都在生死邊緣掙扎，又有誰能指責他人的過錯呢？
經過半個月的艱難跋涉，他們才走完了大半的路程。戚福變得異常消瘦，仿佛帶著一群野人在荒野中求生。一路上，他們遇到的任何野物都成了他們的食物，只要能活著回到福寨，就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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