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仁,我知道你跟呂泰認識得比較早,不願意幫我,再說了,你來浙江買海產的時候,我也沒有幫助你。但是,不需要你了,我已經打听出來了呂泰的住址,你要做的就是當個局外人就行了。謝謝你的配合,李秋芳。”
秦淮仁看完了李秋芳寫給他的字條以後,心里咯 了一下,開始盤算著李秋芳接下來要做的操作了。
秦淮仁就這樣捏著那張皺巴巴的字條,指腹反復摩挲著“李秋芳”三個字。
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風卷得打旋,落在積著薄塵的窗台上,像他此刻亂糟糟的心緒。
他太了解李秋芳了,這人眼窩子淺,脾氣卻硬得像塊青石板,如今認定了要狠狠地咬上呂泰,怕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除非,再讓李秋芳吃下來呂泰一大塊肉。
字條上的話像根細針,扎得他心里發悶。
如今李秋芳說“不需要你了”,他倒也沒什麼好怨的,在自己的心里暗自慶幸,李秋芳咬住的男人並不是自己。只是那句“你要做的就是當個局外人”,讓他心里堵得慌。
他摸出煙盒,抖出最後一根煙點燃,煙霧繚繞中,呂泰的臉漸漸清晰起來。
呂泰這個情商低到幾乎為零的生意人,又有誰能想到,短短幾年,呂泰就偏偏靠著倒賣海產賺得盆滿缽滿,但是,有錢後的呂泰也漸漸變了,說話越來越沖,算盤打得越來越精,連跟老伙計吃飯都要把賬算得明明白白。
最讓秦淮仁氣憤的還是,呂泰不念及曹州浩的好,做生意非要甩開他,結果,自己落魄到了極致,卻沒有人願意出來幫助這個當世的葛朗台。
煙燒到了指尖,秦淮仁猛地回神,把煙頭摁滅在滿是煙蒂的煙灰缸里。
不行,不能真當個局外人,呂泰雖說現在落魄得不成樣子,但終究是一起坐過火車,一起收購海產的同路人。
他抓起外套,走到門口又停住,李秋芳既然能打听出呂泰的住址,說不定已經在暗地里盤算著什麼,自己這一去,會不會反倒添亂?可要是不去,萬一真出點什麼事,他這輩子都得心里不安,于是,又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宿舍里,繼續思考著該不該去的問題。
糾結了半宿,天快亮時秦淮仁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沒睡多久,他就被窗外的雞鳴吵醒,一骨碌爬起來,來到了廠房操作間,揉著發沉的太陽穴給省城一家養殖場的老板打了個電話。
“老張,借你那輛吉普車用用,我去趟獲鹿鎮。”
電話那頭的老張爽快地答應了,還打趣地問了一嘴。
“是不是又要去收海產?”
秦淮仁只是苦笑一聲,沒多說。
半個多小時後,秦淮仁開著那輛墨綠色的吉普車出了省城。
車身上滿是刮痕,發動機嗡嗡作響,像頭喘著氣的老黃牛。
路上的車不多,兩旁的白楊樹飛快地向後倒退,葉子黃得透亮,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他握著方向盤,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怕看到呂泰落魄的樣子,又怕李秋芳真的找上門來鬧事。
將近中午的時候,車終于開進了獲鹿鎮,秦淮仁按照記憶里的地址找過去,很快就看到了呂泰家,那是一間坐落在河邊的小平房,牆皮已經剝落,院子里堆著幾個空的塑料桶,一看就是裝海產用的。
他把車停在離院子幾十米遠的一棵老槐樹下,鎖好車門,順著台階慢慢走了下去。
還沒靠近,就听見院子里傳來爭吵聲,女人的哭罵和男人的怒吼攪在一起,像兩把鈍刀子在互相割。
秦淮仁放輕腳步,蹲在院牆外的柴火垛後面,悄悄往里面看。
院子里,一個穿著紅色外套的女人正叉著腰,對著一個瘦高個男人吼罵著,正是呂泰的對象喬珊珊。
喬珊珊的肚子已經有些顯懷了,臉上滿是淚痕,頭發也亂糟糟的,看起來格外憔悴。
她指著院子中間的幾個塑料桶,聲音尖利地埋怨道︰“呂泰,你這個敗家的男人!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你自己過來看看,你買的這些叫什麼海產?全是些爛魚爛蝦!”
呂泰低著頭,雙手插在褲兜里,頭發油膩膩的,下巴上長滿了胡茬,完全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短袖衫。
听見喬珊珊的話,呂泰猛地抬起頭,眼楮通紅,大聲反吼︰“我怎麼知道這批貨這麼差?那老板跟我拍著胸脯保證是剛上岸的鮮貨,誰知道竟然是這麼差的東西。”
“誰知道?你就是貪便宜!”
喬珊珊說著,猛地擰開一個塑料桶的蓋子。
“嘩啦”一聲,一股刺鼻的臭味瞬間飄了出來,秦淮仁在牆外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蓋子剛打開,一大群蒼蠅就“嗡”地一下圍了過來,密密麻麻地落在桶沿上,看著讓人頭皮發麻。
桶里的海產已經完全腐敗變質了,原本應該鮮活的梭子蟹和皇帶魚,現在全都變成了黑乎乎的一團,上面還爬著不少蛆蟲。
“你看看!你看看!”
喬珊珊抓起一把爛掉的海產,狠狠扔在地上,對著呂泰就厲聲喝問︰“這就是你花了幾百萬買的‘鮮貨’!我們的積蓄全被你敗光了,你讓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麼活?”
呂泰被她戳到了痛處,也來了火氣,一把推開喬珊珊,大聲吼道︰“你喊什麼喊!我難道願意這樣嗎?當初要不是你天天催著我賺大錢,我能急著進這批貨嗎?再說了,海產這東西本來就嬌貴,離開海水就得撒鹽保鮮,你在家干什麼了?為什麼不提前處理一下?”
“我干什麼了?”喬珊珊被推得一個趔趄,捂著肚子哭了起來。
“我懷著孕呢!你讓我挺著個肚子蹲在院子里撒鹽?呂泰,你有沒有點良心?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把錢全賠光了,婚禮怎麼辦?孩子生下來怎麼辦?”
“結婚?生娃?”呂泰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不耐煩。
“沒有錢,結什麼婚?生什麼娃?你就知道為你肚子里的崽子著想,你關心過我嗎?我現在就是個窮光蛋,你要是嫌我窮,就趕緊走!”
這話像一把刀子,狠狠扎進了喬珊珊的心里。
她愣了愣,突然撲上去推了呂泰一把,繼續罵道︰“你混蛋!我跟了你三年,吃了多少苦都沒抱怨過,你現在居然讓我走?”
呂泰被推得後退了兩步,火氣更盛了。
他抬起腳,狠狠踢在一個塑料桶上,桶“ 當”一聲倒在地上,里面的爛海產撒了一地,臭味更濃了,蒼蠅也越來越多。
“我混蛋?我要是不混蛋,能被人用這些劣質貨物騙掉幾百萬嗎?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秦淮仁蹲在牆外,被那股臭味燻得差點吐出來,他捂住鼻子,心里卻越來越著急。
秦淮仁太了解呂泰了,這人一旦急了眼,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果然,喬珊珊的哭聲越來越大,嘴里還不停念叨著“錢沒了”“日子過不下去了”,呂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揚起手,對著喬珊珊的臉就扇了過去。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院子里響起,格外刺耳。
喬珊珊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瞬間紅起了一個巴掌印。
她愣住了,眼淚一下子就止住了,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捂著臉哭得更凶了。
呂泰打完人,也愣了一下,隨即又梗著脖子吼道︰“我打你怎麼了?誰讓你天天在我耳邊嘮叨!你再吵,我還打你!”
秦淮仁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來,朝著院子里喊了一聲︰“呂泰!你住手!”
呂泰正紅著眼珠子,听見聲音猛地轉過頭,看到秦淮仁站在院門口,臉上的怒氣一下子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訝和尷尬。
“秦……秦淮仁?你怎麼來了?”
喬珊珊也停下了哭聲,抬起頭看著秦淮仁,眼楮里滿是委屈。
秦淮仁快步走進院子,先是看了看喬珊珊臉上的巴掌印,又瞪了呂泰一眼︰“呂泰,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動手打女人,還是個懷著孕的女人!”
呂泰低下頭,不敢看他,嘴里嘟囔著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惹我的!”
“惹你,就能動手了?”秦淮仁指著地上的爛海產,也對著呂泰做起來了思想工作。
“錢沒了可以再賺,你要是把人打壞了,後悔都來不及!”
他說著,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給喬珊珊,安慰道︰“弟妹,你先擦擦眼淚,別氣壞了身子,對孩子不好。”
喬珊珊接過紙巾,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哽咽著說︰“秦大哥,你來了就好了,你快勸勸他吧,他現在跟瘋了一樣。”
秦淮仁嘆了口氣,拍了拍呂泰的肩膀,說道︰“呂泰,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再怎麼樣也不能拿女人撒氣。走,屋里坐,我們好好聊聊。”
呂泰現在已經徹底失控,完全不把秦淮仁放在眼里,畢竟他這個視財如命的性格,就決定了沒有錢,就沒有靈魂。
此刻的呂泰,儼然就是一具行走的尸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