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仁剛吃飽,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院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像是砸在木門上的石子,一下下敲得人心里發緊。
“有人嗎?有人嗎?秦淮仁在嗎?秦淮仁是住這里嗎?”
那聲音帶著股煙酒混合的沙啞,尾音拖得長長的,在寂靜的巷子里蕩開。
秦淮仁皺了下眉,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瓷碗與木桌踫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認得這聲音,城西“聚鮮樓”的賈老板,那個總愛穿緊身紅襯衣的胖子,每次來都像是要把門板震碎似的。
“春桃,去開門吧。來的這個人,是聚鮮樓的賈老板,來結海產的貨款。”
秦淮仁轉過身,對著里屋喊道。灶間的門簾動了動,露出半截素色的布角。
里屋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春桃掀開藍布門簾走出來。
春桃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烏黑的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旁,隨著走路的動作輕輕晃動。
听見秦淮仁的話,她溫順地點點頭,走到院門邊,伸手拉開了插銷。
門軸“吱呀”一聲響,像是老物件在伸懶腰。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賈老板,他那件亮紅色的襯衣緊緊裹著圓滾滾的肚子,領口的扣子崩開兩顆,露出黑乎乎的胸膛。
看見春桃,他那雙小眼楮突然瞪得溜圓,像被什麼東西勾住了似的,直勾勾地盯著她,嘴角的肉都跟著顫了顫。
“賈老板,里面請。”
春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頭,側身讓出了路。
賈老板這才回過神,嘿嘿笑了兩聲,抬腳跨進院門。
他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咚”的響聲,仿佛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
一看見秦淮仁,他立刻堆起滿臉的橫肉,快步走上前,肥厚的手掌使勁往秦淮仁手上握,假裝熱情地說道︰“秦老板,早啊!你那海產真是沒的說,昨天那批梭子蟹,個個頂蓋肥,客人們搶著點!”
秦淮仁眯起眼楮,臉上掛著客套的笑,手卻輕輕掙開了對方的鉗制,說道︰“賈老板過獎了。我秦淮仁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個實在。東西不好,我也不敢往你聚鮮樓送不是?”
秦淮仁輕輕拍了拍賈老板的胳膊,說道︰“以後咱們長期合作,保準讓你滿意。”
說著,他往旁邊的竹椅努了努嘴,又說道︰“坐吧,咱們今天把賬算清楚。”
賈老板一屁股坐在竹椅上,椅子發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隨時會散架。
他從隨身的黑包里掏出個牛皮封面的本子,又摸出支印著酒店標志的圓珠筆,在桌上頓了頓,擺出副認真的樣子。
秦淮仁看他這架勢,又轉頭對春桃說︰“春桃,去倒兩杯茶來。賈老板大老遠跑一趟,辛苦得很。”
“哎。”
春桃應了一聲,轉身往灶間走。她的腳步很輕,粗布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擺動,露出縴細的腳踝。
賈老板的目光像黏住了似的,直勾勾地跟著她的背影,嘴里的口水差點順著嘴角流下來。
姓賈的老板,咂了咂嘴,轉頭對秦淮仁擠眉弄眼,說道︰“秦老板真是好福氣啊!這位是你新認識的,又有新歡了啊?”
姓賈的老板故意拖長了聲音,黃黑的牙齒在嘴唇間閃著光,貪婪地說道︰“上回那個甦晨老板,那叫一個美,沒想到這位更清純,嫩得能掐出水來!秦老板艷福不淺啊,我真是羨慕!你說你小子,怎麼這麼好命啊!”
這話越說越露骨,秦淮仁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掛著笑,對這個老色胚說道︰“賈老板說笑了,春桃只是暫住在這里。”
正說著,春桃端著個托盤出來了。
兩只白瓷茶杯冒著熱氣,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春桃邁著小碎步走到桌邊,將茶杯輕輕放在賈老板面前,柔聲說︰“賈老板,請喝茶。”說完,對著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像清晨沾著露水的桃花,淺淺的梨渦在臉頰上漾開。賈老板頓時看得魂都飛了,眼楮瞪得像銅鈴,嘴里“啊啊”地應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傾。
他光顧著盯著春桃轉身的背影,沒留意身下的竹椅本就有些搖晃,重心一偏,“砰”的一聲,整個人向後摔了過去。
“哎呦!”賈老板疼得齜牙咧嘴,捂著腰在地上哼哼,半天起不來。圓滾滾的肚子在地上顛了一下,活像個翻不過身的烏龜。
秦淮仁趕緊上前,伸手將他扶起來,假模假樣地關心道︰“賈老板,沒事吧?先起來再說,你啊體重太大,摔一下子可疼了。”
賈老板被扶回椅子上,揉著腰喘粗氣,眼楮卻還在往春桃消失的方向瞟。
秦淮仁看他這副德行,心里暗罵了句“色胚”,嘴上卻笑道︰“先辦正事吧。等咱們算完賬,春桃的事好說,回頭我幫你問問,約她吃頓飯怎麼樣?”
這話像興奮劑似的,賈老板立刻來了精神,腰也不疼了,直挺挺地坐起來,笑嘻嘻地說道︰“好!好!先算賬,先算賬!”
秦淮仁接過他手里的圓珠筆,翻開本子。紙頁上已經有些模糊的字跡,看來是記過不少筆賬。
“海蜇和梭子蟹的數量,咱們再核對一遍。”他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海蜇三百斤,梭子蟹一百二十斤,沒錯吧?”
賈老板連連點頭,說道︰“沒錯沒錯,我那邊賬上也是這麼記的。”
“海蜇二十塊一斤,梭子蟹二十五。”
秦淮仁手指在桌上點了點,很快算出總數,說道︰“三百乘二十是六千,一百二乘二十五是三千,總共九千塊。”
他合上本子,看著賈老板,又問道︰“錢帶來了吧?”
賈老板倒也爽快,從黑包里掏出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數了九十張遞給秦淮仁,信心滿滿地說道︰“一分不少,你點點。”
秦淮仁接過錢,指尖觸到鈔票光滑的表面,心里忍不住咯 一下。
這陣子海產生意正在好的時候,飼料廠的生意卻不是很好,又等著資金周轉,這九千塊來得正是時候。
他強壓著心里的激動,把錢仔細疊好塞進褲兜,拍了拍口袋,對賈老板笑道︰“賈老板果然痛快。”
賈老板搓了搓手,一臉急切地問︰“那……我和這位春桃妹妹的事?”
秦淮仁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說︰“春桃昨天才來我這兒,你要是想約她,回頭自己找機會吧。這事兒我可不管,能不能成,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賈老板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哼唧道︰“這,這也太突然了,我就不能直接開個房間,找小妹妹去聊一聊嗎?”
“行了,別說了。”
秦淮仁打斷他,站起身,說道︰“賬也清了,賈老板請回吧。我還有事要忙。”
賈老板沒辦法,只能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走到院門口時,又回頭沖屋里喊︰“美女,過幾天哥哥來看你啊!到時候帶你去吃好吃的,保證好好疼你!”
春桃在屋里沒應聲,秦淮仁皺著眉把他推了出去,“砰”地關上了院門。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舒展了下腰,骨頭發出一連串輕微的響聲。
這些天又要跑海產市場,又要盯著飼料廠的事,確實累得不輕。
春桃從屋里走出來,走到他跟前,臉上帶著甜甜的笑︰“秦大哥,讓你費心了。”
那笑容干淨又純粹,秦淮仁看得心里一動,差點晃了神。
秦淮仁又被迷住了,他定了定神,說道︰“我每天事情多,飼料廠那邊一大攤子事要管,這陣子海產又緊俏,總得出去跑生意,實在忙不過來。”
說完,秦淮仁又扭頭看著春桃,認真地說︰“要不,你去我飼料廠上班吧?幫著管管原料進貨和飼料入庫的事,倉庫那邊交給你,我也放心些。”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廠里都是些粗心的老爺們,沒什麼文化,賬目經常出錯。你是個細心人,女娃子管這些事,比他們靠譜。”
春桃眼楮亮了起來,有些不敢相信地問︰“我干管理,我能行嗎?我沒做過這些。”
“沒事,不難,學學就會了。”
秦淮仁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遞給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說道︰“住的地方就還在我這兒,平時沒事幫我照看一下家里,怎麼樣?”
鑰匙串上掛著個小小的銅魚吊墜,在陽光下閃著光。春桃接過鑰匙,指尖微微顫抖,眼眶有點發紅。
“秦大哥,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謝什麼,你這也算是給我打工,工錢我照付。”
秦淮仁笑了笑,語氣輕松,甜甜一笑說道︰“以後咱們就是同事了。”
春桃用力點了點頭,臉上的感激藏不住,感激涕零地說道︰“你又給我找工作,又讓我住在這里,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你這麼說,真是太見外了。”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鑰匙,又抬頭沖秦淮仁笑,眼里像是落了星星,亮閃閃的。
秦淮仁看著她感動的樣子,心里也跟著暖烘烘的。
這陣子煩心事不少,春桃的到來,倒像是給這沉悶的日子添了點不一樣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