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晨終究還是沒能在秦淮仁這里過夜。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灑在地板上,映出甦晨略帶猶豫的側臉,她還是一個尚未出嫁的姑娘,父母的管教向來嚴厲得很,上次只因天下大雨留宿了一晚,回家就被母親拿著雞毛撢子數落了整整兩個鐘頭,父親坐在一旁沉著臉不說話,那眼神里的失望比任何責罵都讓她難受,最後愣是躲在被窩里偷偷哭到後半夜。
“真走了啊!”
甦晨攏了攏微亂的衣襟,指尖還殘留著秦淮仁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秦淮仁伸手想挽留,指尖剛觸到她的袖口,就被甦晨輕輕地避開了。
“听話,等過陣子我去跟叔叔阿姨好好說說,他們已經知道我的存在了,只是差挑明咱們兩人的關系了,你說是不是?”
秦淮仁的聲音帶著剛經歷溫存後的沙啞,眼底的不舍像化不開的濃霧。
甦晨搖搖頭,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皮包快步走到門口,換鞋時動作都帶著幾分倉促,卻對秦淮仁開始了拒絕。
“別,他們脾氣倔,等我自己找機會吧。”
甦晨說著就拉開門時回頭望了一眼,月光恰好落在秦淮仁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鎖骨處淡淡的紅痕,臉頰騰地發起熱來,不好意思地說︰“那我走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兩個依依不舍的身影。
秦淮仁望著門板愣了半晌,才疲憊地倒回床上。
連日來的忙碌加上方才的溫存,早已耗盡了他所有力氣,頭剛沾到枕頭,意識就像被卷入漩渦,瞬間沉入了深度睡眠。
再次睜開眼時,窗外的天已大亮。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帶。
秦淮仁伸了個懶腰,渾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空落落的感覺順著喉嚨往上冒。接著,秦淮仁就抓過搭在床尾的褲子胡亂穿上,趿拉著拖鞋就往門外走,滿腦子都是巷口張大媽家的豆腐腦和剛出鍋的油條。
剛走出自己家的院門,還沒拐進巷子主道,一陣嘈雜的呼喊聲就像炸雷似的劈了過來。
“抓賊啦!抓小偷啊……”
尖厲的男女喊叫聲劃破清晨的寧靜,帶著急促的喘息。
“別讓她跑了!那小丫頭片子往這邊跑了!”
這是住在巷子口李大爺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
“快攔住她!穿得破破爛爛的那個!”
“偷了我家小賣部的東西還想跑?門兒都沒有!”
“抓賊啦,抓小偷了……”
“抓小偷……”
“快抓小偷了,別讓她跑了。”
“快,快,攔住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小偷,別讓她跑了,攔住她。”
“抓住她!讓她爹媽來領人!”
呼喊聲此起彼伏,夾雜著雜亂的腳步聲和桌椅被撞翻的 當聲。
秦淮仁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影就像炮彈似的撞進了他懷里,柔軟的身體帶著一股汗餿味和泥土的腥氣,撞得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才站穩,這一下可算是撞得他夠嗆。
懷里的人掙扎著想要掙脫,抬起頭時,秦淮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張臉分明就是前幾天突然出現在他家的那個絕美少女,只是此刻早已沒了當初的仙氣。原本光潔如玉的臉頰沾著幾道黑灰,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身上那件不知洗了多少遍的白襯衫扯破了好幾個口子,沾滿了污泥,頭發亂糟糟地糾結在一起,像一蓬枯草。
最讓人揪心的是她的眼楮,那雙曾像含著秋水的眸子此刻寫滿了恐懼,瞳孔放大,睫毛顫抖著,像是受驚的小鹿,整個人都在不住地發抖。
“是你?”
秦淮仁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訝,問道︰“你怎麼被那麼多人追著跑?”
少女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撞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掙扎得更厲害了。
“放開我,你快放開我。”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哀求說︰“求求你了,快讓我走。”
“你到底是誰?”
秦淮仁抓著她的胳膊不肯放,對于這個神秘的少女,他內心還有疑問。
“他們說你偷東西了,是真的嗎?”
“我沒有……你別冤枉好人,我真沒有偷東西!”
少女急得眼圈都紅了,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沖開了兩道淺淺的淚痕。
“哎呀你快放開我!”
那個少女突然猛地用力一掙,掙脫開秦淮仁的手,轉身就往巷子深處跑,腳步踉蹌著,像是隨時都會摔倒。
還沒跑出三步遠,幾個大爺大媽就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為首的是在臨街開小賣部的王大媽,她一手叉著腰,一手捂著胸口,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花白的頭發都跑散了。
“好啊你個小賊!跑啊!我看你往哪兒跑!”
王大媽的嗓門比剛才更亮了,唾沫星子隨著話語噴出來,對著那個少女和秦淮仁埋怨道︰“要不是這小伙子攔著你,我早把你揪著了!”
緊隨其後的是賣早餐的張大爺,他手里還攥著一把沒來得及放下的鍋鏟,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漬。
“就是她!偷了我六籠小籠包!剛出籠的熱乎勁兒還沒散呢!”
“還有我家的!”
住在巷子最里頭的劉奶奶拄著拐杖,被兩個中年婦女攙扶著,顫巍巍地往前挪,斷斷續續地說道︰“這丫頭片子昨天半夜摸到我家廚房,把我剛灌好的三條香腸全拿走了!那可是我準備給我孫子吃的!”
“她還翻了我家的米缸!”
一個胖大媽擠上前來,臉上的肉因為憤怒而抖動著,同樣開始說︰“我今早起鍋做飯,發現米缸底都朝天了!地上撒得到處都是!”
“可不是嘛!我老伴兒早上五點多買回來的豆漿油條,就放在門口石桌上,轉個身的功夫就沒了,準是她干的!”
“我那三包牛肉干啊,是我孫子特意囑咐要買的,結果呢?被這丫頭偷了個精光!”
王大媽越說越激動,伸手就要去抓少女的胳膊。
秦淮仁下意識地往前一步,張開雙臂擋在了少女面前,活像只護著小雞的老母雞,陽光照在他寬厚的背影上,竟生出幾分莫名的安全感。
“各位大爺大媽,有話好好說,先別動手。”
秦淮仁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平和些,為的就是緩和下他們雙方的矛盾。
王大媽的手僵在半空,眼楮一瞪,指著秦淮仁的鼻子就罵開了。
“小子,你憑什麼護著她?你知道她是誰嗎?這丫頭片子手腳不干淨,偷了我們巷子里多少家的東西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行,我一定要把這個小偷給送到派出所去。”
“就是!”
張大爺把鍋鏟往旁邊的石桌上一拍,發出 當一聲響,對著秦淮仁大喊︰“我看你小子平時挺老實的,怎麼跟這種小偷混到一塊兒去了?你們是不是一伙的?”
“我看像!”
胖大媽不分青紅皂白,就跟著附和說道︰“說不定就是她負責偷,你負責銷贓!不然你憑什麼攔著我們?”
這話听得秦淮仁一肚子委屈,眉頭皺得更緊了。
秦淮仁委屈地說道︰“大媽,您可別瞎說,我跟她就見過一面,哪兒是什麼同伙啊。”
“一面?一面你就這麼護著她?我看你是被這小丫頭片子的臉蛋兒迷住了吧?我告訴你,長得好看不一定是好人!”
王大媽越說越氣,對著秦淮仁破口大罵。
“就是,這丫頭看著年紀不大,怎麼就不學好呢?偷東西可是犯法的!”
劉奶奶拄著拐杖在地上頓了頓,發出篤篤的聲響。
一眾大爺大媽你爭我搶地跟秦淮仁喊,甚至把秦淮仁當成了小偷的同伙,這真是讓秦淮仁有苦說不出了,臉上都是大寫的委屈。
秦淮仁只能當這個冤大頭了,說道︰“各位大爺,大媽們,你們別著急,告訴我吧,她這個小偷,偷了你們什麼東西了,價值是多少呢?你們一個個說啊,都別著急,別著急。”
一個老大爺走了出來,說道︰“行,你要是真替他給錢了,我們就不追究她了。倒也沒有什麼東西,就是偷我們的東西吃,你說吧,你要不要管。”
秦淮仁還沒有開口一個老大媽又上前,說道︰“對,你要是管,就賠錢給我們,不然,我們就拉著她去派出所,讓警察辦她!”
“是是是,都什麼東西啊,你們一個個說好不好!”
秦淮仁這話一開口,就想開了閘的洪流,這伙大爺和大媽一個個地搶著說。
“要我說啊,要麼就讓她賠錢,我那六籠小籠包,一籠三塊,六籠就是十八塊,一分都不能少!”張大爺掂了掂手里的鍋鏟,像是要跟秦淮仁比畫一下。
“我那三包牛肉干,兩塊錢一包,總共六塊!”王大媽立刻接話,生怕自己吃虧。
“我家五條火腿面包,一塊五一條,七塊五!”一個戴眼鏡的大爺推了推眼鏡,很認真地報出數字。
“我老伴兒的豆漿油條,總共五塊!”
“我那三條香腸,灌的時候用了好肉,算十塊錢不過分吧!”劉奶奶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語氣很堅定。
“還有我家的米!至少得有兩斤,三塊錢!”胖大媽趕緊補充。
“她還翻亂了我家廚房,那些碗碟磕踫了好幾個,怎麼也得賠五塊!”
“我家曬在門口的干辣椒被她踫掉了,撿起來的時候碎了一半,也得算兩塊!”
大爺大媽們你一言我一語,像是開起了競價大會,七嘴八舌地報著自家的損失,生怕落了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