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的霉味混著劣質煙草的氣息,對于秦淮仁很不友好,這種復雜不良的氣味真的是讓秦淮仁很反感。
秦淮仁心里很清楚,這種低檔的旅店全是給那些舍不得花錢或者純粹貪圖便宜的外地人居住的。
李秋芳這樣市儈吝嗇又財迷的女人,住這種小成本的旅店很自然,因為,她本人就是個開低質量旅店的一個婆娘。
秦淮仁抬手按了按眉心,有點疲乏,卻不是累的,是這青山旅店的氣氛太壓人。
這家劣質的旅店牆皮剝落得像塊爛瘡,露出里面青灰色地磚,幾盞節能燈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又猛地揉成一團。
要不是秦淮仁要來這里打听李秋芳的虛實,那是絕對不會來到這個地方的。
既然來到了這里,自然要小心。
“小心摸索”這四個字,秦淮仁做得一絲不苟,因為他很清楚這里居住著很多蠅營狗苟的人。
這倒不是,秦淮仁他不是怕黑,而是怕這樓道里藏著的眼楮,不干淨的旅店難免有不干淨的人。
就從李秋芳選的這個地方,那就更說明了這里,從來都是都透著股見不得光的精明。
來到了李秋芳住的房門前,秦淮仁停住腳,喉結動了動。
腦子里又閃過李秋芳的臉,那雙眼楮,笑的時候彎成月牙,狠的時候能淬出冰。
他太清楚這個女人了,為了從呂泰的身上榨取好處,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不是善茬”這四個字,得用加粗的墨跡寫在心里。只是秦淮仁還沒有弄清楚為什麼李秋芳會先來找自己,但,也正是說明了李秋芳工于心機,這女人倒是會找門路,不直接撲呂泰,反倒先來敲他的門。
呂泰那點底細,秦淮仁摸得門兒清。
早年倒騰海產發了家,手里有倆錢就燒得慌,在平安鎮被李秋芳一家惦記上了,這可就真的成了尾大不掉了。
李秋芳是什麼人?蚊子腿上都能刮下三兩肉,怎麼可能放過呂泰這個即將吃進嘴里的大肥肉。
“咚咚咚。”
指節叩門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里撞出回聲,秦淮仁刻意讓語氣里帶了點不耐煩,像是被麻煩事攪了清靜。
“是李秋芳嗎?我啊,秦淮仁。你都摸到我家去了,現在我來了,有話當面說。”
門內靜了片刻,接著是鎖舌轉動的輕響。
門縫里先探出來的是只涂著紅指甲的手,腕子上戴著只金鐲子,晃得人眼暈。
秦淮仁心里冷笑,還在揶揄,這才幾天,就從呂泰那兒敲到好處了。
李秋芳站在門後,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細紋都被這笑撐得舒展開。
她穿了件藕粉色的連衣裙,領口瓖著圈蕾絲,料子是上好的真絲,在這昏暗的房間里泛著柔光。可秦淮仁一眼就瞧出了不對勁,這裙子的腰線收得太刻意,下擺蓬得有些不自然,像是藏著什麼。
“秦大哥,可把你盼來了。”
李秋芳側身讓他進來,金鐲子在門框上輕輕磕了一下,笑臉相迎到︰“快進來坐,我給你沏一杯熱水喝。”
秦淮仁才到平安鎮認識李秋芳的時候,他可沒有秦大哥前,秦大哥後的稱呼,只是生硬地叫他秦淮仁。
現在,竟然秦大哥叫得這麼酥麻,可見,這個女人的城府之深。
秦淮仁沒動,目光掃過房間,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桌,兩把掉漆的椅子,牆角堆著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這排場,跟她身上的行頭實在不搭。
“你這旅店倒是省事兒,連拖鞋都沒有。”
秦淮仁直起身,徑直走到唯一的沙發椅上坐下,椅面的布料磨出了毛邊,他刻意往邊上挪了挪。
李秋芳端著茶杯過來,手背上青筋隱隱跳動,卻笑得越發甜。
“秦大哥說笑了,這不是剛到省城,還沒來得及找好住處嘛。先在這兒湊活兩天,等找到呂泰,看我怎麼跟他算賬。”
“算賬?”
秦淮仁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神,開始了反問“我倒想問問,你是靠開農家旅店生活的,怎麼舍得丟下旅店不管,反而跑到了北省的省城來了?”
這話像根針,精準地扎在李秋芳的笑臉上。
她手里的茶杯晃了晃,幾滴茶水濺在真絲裙子上,印出深色的印子。
“秦大哥,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啊。”
李秋芳突然就紅了眼眶,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哭訴說︰“呂泰那個挨千刀的,上個月去黃濤鎮收海產,喝醉了就往我房里闖。我一個女人家,哪里推得過他,就這樣,他把我給佔有了,我的身體啊,我的清白啊!”
她低下頭,肩膀一抽一抽的,金鐲子在手腕上滑來滑去。
陽光從窗簾縫里鑽進來,正好照在她顫抖的睫毛上,倒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
秦淮仁端著茶杯的手沒動。
他想起之前他們和呂泰從黃濤鎮回來時,被當地的痞子打劫了,雖然,他們沒讓痞子佔到便宜。可是,回來以後,他們這伙人心就散了。各自離開,淡定懂了。
當時秦淮仁就覺得李秋芳這家人不安好心,呂泰那點酒量,喝多了連路都走不穩,哪有能耐強迫別人?
“所以你就來找他負責?”
秦淮仁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踫撞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還在歇斯底里地揶揄︰“你這麼大老遠跑過來,就是打算讓呂泰娶你?”
李秋芳猛地抬起頭,眼里的淚還沒干,卻多了點不甘。
“我一個黃花大閨女,身子都給了他,他不該負責嗎?他走的時候答應得好好的,說回省城就跟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斷干淨,專心對我。可你看,這都一個多月了,進不來電話,也不給我寫信,現在,人都找不著了。”
她突然撩起連衣裙的下擺,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給秦淮仁看。
“秦大哥你看,我都有了他的孩子。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沒爹吧?”
秦淮仁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確實有些圓潤,但看著不像剛懷兩個月的樣子。
“你確定是呂泰的?”
秦淮仁的聲音很淡,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又開始了旁敲側擊。
“你們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到五十天吧?”
李秋芳的臉“唰”地白了,手忙不迭地把裙子拉下來,委屈地說︰“秦大哥這是什麼意思?除了他還能有誰?我在平安鎮清清白白做人,街坊鄰居都能作證!”
“我沒別的意思。”
秦淮仁往後靠了靠,沙發椅發出“吱呀”的抗議,說明這個沙發椅不太行了。
“我只是覺得奇怪,呂泰兩個月前才跟我們去了浙江,算算日子,你們相處的時間也就二十來天。拋去他去收購海產的日子,還有你個人不方便的日子,這孩子來得倒是巧。”
他說得平鋪直敘,卻像把鈍刀子,一下下割在李秋芳的偽裝上。
她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被秦淮仁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再說了,呂泰那身子骨,你也不是不知道。前兩年為了搶生意喝壞了肝,醫生說他想要孩子都難。”
秦淮仁看著她驟然僵硬的臉,慢悠悠地說道︰“當然,也可能是他時來運轉。”
“秦大哥是在懷疑我?”
李秋芳剛才還楚楚可憐,現在她的聲音卻透著股豁出去的狠勁。
“我李秋芳雖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也不至于拿這種事騙錢!你要是不信,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檢查!”
“檢查就不必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麼想的。”
秦淮仁擺了擺手,語氣突然沉了下來,說道︰“不過我勸你,別在呂泰身上白費功夫了。”
李秋芳猛地抬頭,眼里的慌亂還沒褪盡,又涌上來新的疑惑,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呂泰現在自身難保,他的那些破海產,才進了省城,就已經開始腐爛了。如果,一開始他不那麼貪心,還想著低價銷售出去的話,也許還來得及。可是,他是那種只進不出的主,不狠狠賺一筆錢,就不甘心,所以,他的海產越放越壞。”
秦淮仁往後仰了仰,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著,開始說起來了呂泰最近的境遇。
“他臨回來時候進的那批海產,被人給坑了,錢沒少花,但是買回來的額海產都是殘次品。現在,他那些投資全部身家的海產已經成了沒人要的燙手山芋。”
他看著李秋芳越睜越大的眼楮,繼續說道︰“還有,他前幾天破罐子破摔,跟人賭錢,把我收購過來當飼料原料用的海產收購錢輸了個精光,現在的呂泰,不僅沒有錢,現在外面還欠著一屁股債。你說的那個百萬富翁,早就成了過去式了。”
李秋芳怔怔地站在原地,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那雙總是含著算計的眼楮里,此刻只剩下一個碩大的、難以置信的問號。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照在她那身華麗的真絲裙子上,像個巨大的諷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