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禹川死了。
他現在的樣子既有點兒像曬干的蠑螈,又有點兒像被踩扁的青蛙,總之給人感覺就是怪怪的。
向問天來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藤原禹川的尸首,眼楮一眨也不眨。
“喂,向問天,你究竟在干什麼?”
和之前一樣,拓拔游依舊裹著妖艷紅褐的氣團停住在暗頂之上,一邊閑來無事地舔著爪子,一邊還眼神精亮地偷瞄著下方。
而對于向問天來說,他的耳邊還殘留著藤原禹川剛剛臨死前那極致的怒吼和大笑,雖然他與此人從未見過,也從未有過接觸和交手,但是他隱約間能感覺到,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那臨死前的怒吼和大笑中,有的絕對不僅僅只是簡單的恨意和不甘!
看著藤原,看著尸首,看著藤原禹川那和螻蟻蛆蟲並無異樣的卑賤尸首,向問天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都看到了自己的樣子,他好像都看到了自己的前方,也就是說,現在趴在那里的,或許其實就是未來的自己?
想到這里,向問天的眼珠稍微動了動,而拓拔游也注意到了這樣細小的動靜,他邪魅一笑,眼線拉得好長好長,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他其實挺厲害的,”拓拔游耐心解釋道,“呃,不、也不能這麼說,他其實相當厲害,沒有幾個人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就達到這樣的程度,我們的域主都做不到,不過……”
拓拔游故意停頓了一下,他在盯著向問天
“他太過于執拗,不懂變通和蟄伏,或許這也是他成功,和最後失敗的最大緣由。”
“失敗……”向問天喃喃低語道,面無表情,“他失敗了嗎?”
“你說什麼?”
這時,向問天的眼珠向斜後方瞥了一眼,而後又立即返回看向了藤原禹川“血狐狸,你對翻天印了解多少?”
“沒多少。”拓拔游直抒胸臆道,“雖說雲道觀的善淵道人並不介意傳授此法,可真正能理解的,普天之下寥寥無幾。”
幽靜的洞穴中,兩人就像是淡交如水的朋友,明明剛剛還你死我活的,可誰知現在卻是和睦相處,不為所動。
“再說了,像道法會元和一手百訣等等這樣修煉體系更明晰,更確切的功法雲道觀本就不少,那又何苦再鑽研不知為福,不知為禍的功法?你說呢?”
對此,向問天並沒有表態。
可拓拔游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說道“我猜你感興趣的應該不是翻天印吧,你真正想問的,其實是無道轉生。”
說起這個,向問天的眼楮的確一亮“你知道?”
“哼,煉血神域的人什麼不知?”拓拔游高傲的揚了揚頭,眯著的眼神充滿了貴氣,“全天下的秘密在我們眼里……”
“行了行了,別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了,”向問天不耐煩地打斷道,“知道就說,不知道就閉嘴,顯擺什麼呀?”
“向問天,”拓拔游明顯生氣了,語調都生硬了許多,“你遲早都得毀在你這張嘴上。”
“怎麼著?不服?”向問天也是不慣著對方,直接對抗道,“要不要我們現在玩兒兩下?看我到底能不能把你的狐狸嘴巴給撬開,嗯?”
沒想到,剛剛還平淡如水的局勢,瞬間竟劍拔弩張起來,此時此刻,兩個人都是小心翼翼,詭計多端的盯著對方。
一個在下,一個在上;
一個向上看,一個向下看……
直到突然一個蚌埠住,兩人竟同時大笑起來!
“哈哈哈,向、向問天,你、你真的很有意思,哈哈哈,怪、怪不得,怪不得我們的紅蓮聖女會傾心于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來向問天也在大笑,可等到拓拔游這一句話出現,他立馬就收起了嘴臉,他听出了對方笑聲中的酸楚和痛苦。
“你……你喜歡紅蓮?”
“啊~”拓拔游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表情都變得有些落寞起來,“那可是煉血神域的第一聖女,文武雙全,忠肝義膽,天下哪個男子不為之心動呢?”
說起紅蓮,向問天的表情也出現了一絲針痛。
“可是除了你,除了你啊向問天,”拓拔游自嘲地輕笑道,“明明紅蓮聖女都對你有了一絲情愫,可你這家伙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你竟敢棄她而去?”
向問天沒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麼?
“罷了,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相信紅蓮也不願看見自己的私事被人嚼舌根,她、她……哎,她是一個高傲自信的姑娘。”
說到這里,拓拔游的語氣中都好似出現了一抹哭腔,然而轉瞬即逝間,他便又恢復了過來“我對無道轉生並不熟悉,可有一點我好像略有耳聞。”
“什麼?”
“我告訴了你,會有什麼好處?”
“呃……這……”
“向問天,那個宇文彩璇我接觸過了,哼,很不錯的姑娘,你小子運氣真好啊,怎麼著,我要是告訴了你,你就把她……”
“拓拔游,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打彩璇的注意,否則……”
“噢噢噢,一向冷面魔君的向問天竟然為情所動了,真是難得啊。”拓拔游卻也不怕,而是繼續言語挑逗道,“既然如此,那女人我就不要了,不過你的那位小兄弟真乃天賦異稟,天造之才,我們煉血神域……”
眼見向問天的臉色越來越差,甚至還有蠢蠢欲動的行徑,拓拔游也及時停下,連忙改口道“好吧好吧,真是服了你了,求人辦事一點兒禮數都沒有?”
“禮數?”見狀,向問天也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脾氣,轉而認真思考道,“要不……”
拓拔游一臉戲謔地看著下方,他最喜歡看人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的樣子。
“要不……要不我去給你偷一個燒餅?”
噗——!
拓拔游差點兒沒一口老血噴到向問天那張三八碼的臉上。
“怎麼?燒餅不喜歡?那我去給你偷一張夾肉餅怎麼樣?那可是長安城最最美味……”
“行了行了,”這下輪到拓拔游不耐煩了,趕緊打斷對方道,“看你那窮酸落魄,不著四六的樣子,也不知我們紅蓮、哦,對了,還有那個宇文彩璇,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了?”
“嘿嘿,”向問天不要臉的笑道,“可能她們那時氣血不調,一時頭暈眼花吧?”
不知為何,現在一看到向問天那張欠揍的臉拓拔游就氣不打一處來,不過他最終還是壓了下去。
“我這麼跟你說吧,無道轉生才是翻天印最重要的心法奧義,只要你一旦悟透了它,那麼首先第一點好處就是,功力繼承。”
“功力繼承?”
“對,而且還是完美繼承,沒有一點兒強取豪奪後的排斥和煉化,無論和誰都能完美契合。”
听到這里,即就是向問天也不由得驚嘆起來,畢竟功力繼承可遠遠不是字面上那麼簡單,誰練功誰知道。
就比如他的大周天功和大道通明掌,不但每天都得勤勉不懈,而且還要時刻保持道心穩健,否則功力消退不說,甚至嚴重點還有可能前功盡棄,淪為廢人。
現在一听到功力還能繼承?
哇塞,這樣的好事兒誰人不心動?
“喂,心動了?”
“血狐狸,你說這真的假的?”
“哼,愛信不信。”
本來拓拔游就對向問天沒有好感,現在這家伙竟然還敢質疑他?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鄉下人沒有見過世面嘛,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和我這小人計較了唄。”
可話說回來,向問天對人還真的有一套,尤其是對那些高傲又自信的人來講。
“至于無道轉生的第二個好處,”拓拔游選擇無視了對方,繼續說道,“這個我其實也不太理解,不過我可以給你舉一個例子。”
“什麼?”
“這樣吧,你想象一滴血掉入了一碗清水中。”
“一滴血掉入了清水中?”
“大概就是這樣,”拓拔游也不確定的說,“而藤原禹川看重地,也正是這一點,換句話說,只要他能做到,那麼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意志、記憶和野心一代又一代,永遠的傳承下去,再加上還有功力繼承,那麼……”
“他就可以永遠活下去,”向問天順其自然的補充道,“他就是永生不死,永遠不滅的王。”
這麼一來,向問天就全想通了。
怪不得他剛剛听見藤原禹川的笑聲中,好像總有些意味深長,意猶未盡的意思,難不成他的後手就是這個?
“當然啦,這些都是想象中的,”拓拔游也思考了一下才解釋道,“假如他真能做到如此地步,恐怕也不會被人逼到絕境,孤獨而死吧?畢竟把賭注都寄托于散亂的水珠上,還不如投資自己,你說呢?”
“我……我不知道。”
向問天老實回答,他確實不知道,甚至就是無道轉生,他現在還依然沒有明白其中的奧秘。
“但為了萬無一失,你最好再看看這個。”
話音剛落,就見三道綿延血流魚貫而出,幾乎瞬間就清理,並如同客廳吊頂般照亮了整個洞穴。
也就是這時,向問天才發現這個洞穴的真正意義,原來這里就是藤原禹川的最終後手——
一個集齊了各族人高馬大,儀表堂堂,大約九十九人男子的,無道轉生之賭注!
真是看一眼,聲勢浩大,氣勢磅礡,九十九人都是盤坐在地,閉目修煉的樣子,雖然還不清楚他們真實的情況究竟是怎樣?
“怎麼樣?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來此不就是為了斬盡殺絕嗎?”拓拔游又表現出了一副看戲的樣子,“這些人只要有一個放出去,那後果都是不堪設想,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說實話,這下還真是把向問天難住了
藤原禹川罪惡滔天,惡貫滿盈,像他這樣的人殺一萬次都不夠;
可現在的問題是,要不要為了一個虛幻不明的賭注,然後再殺九十九人?
這九十九人可全都是無辜的!
向問天有些犯難了,但這樣的戲份看在拓拔游眼里,卻是喜聞樂見。
“咻,江湖人稱冷面魔君的向問天,如今竟還有了同情心嗎?你殺過的人都不知多少九十九了,難道還在乎這一次嗎?”
說到這里,向問天其實也有些懊惱,不僅僅是現在,還有平常的點點滴滴。
以前他可是無拘無束,逍遙自在,想干嘛就干嘛,想吃啥就吃啥,但自從和彩璇相識,自從和小姜 和靈秀相伴後,他就越來越束手束腳,越來越放不開行徑了。
就比如現在,要是放以前,他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方圓百里之內。
可再看現在,他不但出現了,而且還猶豫了起來?
哼,該死的,他向問天何時這麼窩囊過?
“哼,這樣吧,看你好像放不開手腳的樣子,那就由我來吧……”
“等等!”
向問天連忙制止了對方。
“你什麼意思?”拓拔游疑惑道,“你難道想放了他們?”
這時,就在拓拔游不解的眼神下,向問天提起衣擺大手一揮,然後當即便盤腿坐在了地上,開始閉眼調息。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向問天,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這是老韓頭教給我的心經,好像叫、叫什麼般若波羅蜜多還是什麼的?”向問天隨意的回答道,但他的重心明顯不在這里,“不過,老韓頭還教給我另一種佛經,是無量光明佛。”
一言既出,向問天的身上頃刻間竟出現了比拓拔游的吊頂血燈,還明亮數倍的金色佛光。
剎那間,佛光便籠罩了每一個人,甚至就是藤原禹川的尸首,它也毫不吝惜。
“如果僅僅就是為了一個莫須有的賭注,便殺害那麼多人,那我向問天和藤原禹川又有什麼兩樣?”
拓拔游閉嘴了,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意義上的張不開嘴,插不進話。
“來吧,天下人那麼多,利欲燻心,貪得無厭的人那麼多,不差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天道自然,道法無情,如果連一個兩個人都容不下,那這天…哼,是不是也太小氣了?”
正說著呢,向問天身上的佛光便更加強盛了幾分,以至于拓拔游都不得不閉上自己的眼楮,唯有無盡的佛語梵音在傾情灌注。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同時向問天自己的道法也加入其中,耀眼的光亮,熾熱的佛明。
慢慢的,藤原禹川被埋葬在了土地中。
不過,或許是錯覺,佛光中倏的一下好像閃爍了一幀?
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一切終于結束。
再看外面,再看山口大城。
此時此刻,這里真是充滿了張燈結彩,歡欣雀躍的勝利熱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