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離玉韶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楚地聞到鐵錘上的血腥味兒。很淡,但淬入每一根鐵針。
想必這七星錘上沾過了不少人命。
“班少爺這是想讓玉韶用命賠罪嗎?”
玉韶渾身濕透,趴在地上。
山洞里遇到血蝙蝠的恐懼再次淹沒了她。
那是一種生命即將被死亡蠶食的無力。任何手段都無力阻擋,所有的小聰明都在它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她像是砧板上的魚,只能不斷設法拖延,等待旁人的相救。
“你說呢?”
“班少爺,這女的賊精了,”汪星紋在一旁插嘴,“她肯定是想拖著等救兵。”
班永良聞言,冷笑一聲,拎起鐵錘輪了兩圈,朝著她的肩膀就是一擊!
肩骨“ 嚓”一聲,幾乎粉碎,劇痛將她整個兒吞噬。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這天地間只有這一種觸感。
根根鐵針扎進皮肉,而後又迅速拔出。一大片鮮紅暈開。
玉韶噴出一口鮮血,面色慘白,蜷縮在地。眼前變得模糊一片,似乎有許多金色光點在虛空中飄浮。
汪星紋上前,用力踹了她一腳︰“入門考的時候沒想到吧?”
玉韶臉伏在地,一動不動,只有背脊有著輕微的起伏。
方才那一擊打的是她的肩膀而非脊骨。
若是脊骨,她此刻大抵已經沒了性命。而且她能感覺到班永良沒有用盡全力。
再結合汪星紋之前的話……
“班少爺……是有什麼事想讓玉韶做吧?”她用力昂起頭,笑道,“如果我猜的沒錯,班少爺應該是想讓我……幫你對付蕭公子?”
“咳咳,”玉韶邊說邊咳出一大口血,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但她仍繼續道,“若是如此,班少爺就不該再拿玉韶出氣。否則……玉韶寧願死也會給蕭公子留下訊息。”
“我不信都這樣了還能……”
“蕭公子既然贈予玉韶金剛防御符……那麼別的東西難道就沒有了嗎?”
雨水打在地上,帶出一片嘩嘩的聲響。
“符咒……失效了,可我還在八寶樓里留了一樣東西……”
玉韶睜著眼楮直直望著他們,沾血的唇角仍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三人無言,在靜默中對峙許久。
“沒錯,我確實有事要你做。”
班永良終于妥協,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玉韶面前。
“這藥名喚‘仙無還’,你將它放在蕭韻舟每日喝的藥里。”
那日,二人之所以選定玉韶做這“出氣筒”,除了當初考場三人之中玉韶沒有家世背景、最好欺侮之外,還因為她和蕭韻舟走得近。
“班少爺,您想,您遭這一通罪的原因歸根結底不就是因為那個姓蕭的嘛,”汪星紋分析道,“只要我們想辦法把他了結了,再把自己摘個干干淨淨,日後您不就高枕無憂了?”
班永良思量半晌,並不言語。
汪星紋又笑︰“這氣您自然是要出的,出完之後再讓她替您了結掉那個姓蕭的,豈不是一舉兩得?”
“不過那女的生性狡猾,我們還得防著她點兒,”說著,他將一只小木匣子遞給班永良,“這里面有一顆丸藥,她服下之後,只要一動想供出我們的念頭,她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雨水打在地上,濺起一個又一個小水泡。被沖淡的血隨著水花濺起,落到班永良的鞋面上。
“不過對于你,我不大放心,”說著他將那只小木匣子放到玉韶面前,“你若替我做事,還得先把這個吃了。”
匣子打開,一枚暗紅色的丸藥靜靜躺在其中。表面有詭異的紋路,散發著淡淡的紅光。
玉韶攥緊拳頭,深知自己別無選擇。
“……好。”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慢慢地伸出去夠那匣子。
只是匣子離班永良的腳太近,她的手指不小心踫到了班永良的鞋面,在上面留下了一點小小的血污。
班永良皺皺眉頭,後退幾步。
玉韶拿起丸藥,挨近嘴唇,剛要服下,忽然有一道聲音傳來。
“班少爺,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做什麼該找我才是。”
聲音清冽淡然,如雪如霜,十分耳熟。
她抬起頭。
蕭韻舟一襲霜白衣袍向她走來,衣袂翩躚,手里還撐著一把竹青的油紙傘。
雨巷灰暗,似乎唯有他身上的白與傘面的青。
“阿韶。”
他蹲下身,薄薄的傘面遮住了如注的大雨。
“沒事了。”
她笑笑,眼皮再也支撐不住,垂了下去。
鮮血染了一地,順著雨水流走。
“蕭少主這是要英雄救美不成?”班永良戲謔的笑聲傳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也是,畢竟你風吹吹就倒了,也只能靠這種事來逞英雄了。”
蕭韻舟並不反駁︰“班少爺今日所作所為,韻舟會一一告知戒律堂。”
他一把抱起玉韶,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霜白的衣袍在雨水里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灰色。
“你敢?!”
“我如何不敢?”蕭韻舟停下腳步,偏過頭,“倒是班少爺,不僅欺凌同門,打算暗中下毒,這過程還被蕭某撞見了。若是班家家主知道了,恐怕班少爺便與少主之位徹底無緣了吧?”
他立在原地,淡淡笑著。
白衣在牆垣的陰影里染成灰色。
大抵是氣急了,班永良反倒冷靜了下來。
“蕭韻舟,對,我的少主之位保不住了,”他冷笑道,“可你別忘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把我逼急了,我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的視線落在玉韶身上︰“我動不了你,我還動不了她嗎?”
雨水從青傘邊緣滾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透明的雨水里帶著淺淺的紅色,血珠子沿著玉韶的衣袖一滴滴落下。
“你可以試試。”
蕭韻舟垂下眼眸。
他聲音平靜,平靜到近似于冷漠。
侍從池柳跟在他身後。那把青傘像水中的一片綠葉,漂出了巷口。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記憶里那種讓他窒息的挫敗感卷土重來,班永良咬牙攥緊拳頭。
“今日之仇,我定要他加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