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菲在听到自己父親出車禍時心情是復雜的,她帶著忐忑與不安被朱茹世的爸媽帶去了醫院,直到看到那具蓋著白布的尸體時,她懸著的心落了地,眼淚跟著接連不斷的涌了出來。
她沒有家人了。
她的爸爸沒有給過她家人的溫暖,趕走了對她還算好的媽媽,氣死了唯一愛著她的奶奶,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她的爸爸。
她的血親。
余菲的媽媽在她七歲的時候離婚,重組家庭後,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孩。自此以後本來有和余菲保持一點聯系的她的媽媽,沒有再打來過電話。
余菲作為一個缺失父愛,渴望母愛的孩子,不可能無所作為。
她背著她的爸爸,還有奶奶,偷偷的跑出門想去和她媽媽見面。
她媽媽如今的居所距離他們家有半個小時的公交車,余菲相當順利的找到了準確的地點,踫巧就撞見了準備出門的媽媽。
還有她的新家人。
她的媽媽抱著一個兩歲的女娃娃,女娃娃的頭上扎著兩條麻花辮,帶著一個蝴蝶結發卡,身上是一條精致的粉色花邊裙子。
她們的一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他長相柔和,戴著一副長方形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和她的爸爸一點都不一樣。
臉上的笑容和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幸福是騙不了人的,余菲從沒有見過她媽媽這樣笑過,內心替她開心的同時,還帶著些醋意。
她躲在電線桿後面,眼巴巴的盯著女娃娃身上的裙子。
她的衣櫃里沒有一件衣服是不帶著布丁的。
洗到起球的布料,帶著她奶奶都洗不干淨的污漬,那些衣服穿在身上,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一股他們家特有的味道。
貧窮。
面對他們和諧的景象,余菲不敢上前,她在糾結,怕打擾到他們。
就在這時候她的媽媽發現了她,余菲看見了,臉上的期待在親眼看著她媽媽的表情轉變成驚恐後,徹底消散。
那時的她上四年級,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下早早懂事,她不會看不懂,不會不明白,她媽媽為何不再給她打電話的原因。
她該離開了。
余菲這樣想著,轉身逃跑了。
回到家,她在座機接到了她媽媽打來的電話。
“那個,菲菲啊,你今天怎麼過來了?都沒和媽媽說一聲。”
余菲看了眼旁邊滿眼擔心的奶奶,避開視線,她撒了謊︰“嗯?我沒有過去啊媽媽,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啊。”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瞬,毫不遮掩的松了口氣︰“哦這樣啊,那可能是媽媽認錯了。菲菲你要好好學習啊,媽媽有時間就去找你。”
余菲乖乖的應著︰“嗯,好的媽媽。”
那頭掛了電話,余菲把電話放回座機上,臉上的表情不變。
“有時間就去找你”,這句話她已經听了幾十次了。
余菲不是不能理解她媽媽的心情,她也不喜歡爸爸,可為什麼,媽媽要連她一起不要了嗎?
事實證明,余菲沒有想錯,在她媽媽第二次沉寂的一個月後,余菲又一次找了過去。
那棟房子的門前貼上了出租的告示,透過窗戶看進去,房子里空空蕩蕩,人去樓空。
上次的見面,成了最後一次。
余菲不意外,她過來是為了確認她的媽媽有沒有事,既然她只是要拋棄她,那應該就是過得幸福了吧。
就是好可惜,上次沒能得到一個日思夜想的擁抱。
之後的生活重復著,爸爸的無視,同學的嫌棄,和藹的奶奶,善變的張韻涵,沒有主見傻傻的陳草木。
上完四年級,班主任像是才注意到了余菲四年沒換的舊書包,他自己出錢,花了二十多,給她換了個新的耐髒的深色書包。
余菲很開心,看著完全嶄新屬于她的新書包,在家里背著新書包走個不停,和奶奶炫耀著。
奶奶為她高興,祖孫倆一起把舊書包里的課本作業拿出來,放進了新書包里,難得過了一個開心的夜晚。
當時他們家的存糧不多了,余菲的爸爸連續一個月沒有回家,又提前拿走了她奶奶那個月的養老金,家里已經沒錢吃飯了。
奶奶瞞著這事,余菲並不知情,她隔天起了個大早,興高采烈的出門上學,她的奶奶則去找了余菲的大伯,下跪借錢。
余菲的大伯是個好人,他看到自己的母親給自己下跪,不可能不借這點錢,拿出錢包,拿出一張紅色的一百塞給了她。
沒想到的是,這一幕剛好被余菲的爸爸看見了。
余菲的爸爸火氣大得很,說余菲的大伯騙他沒錢不借,沖上去就跟人打了起來。
奶奶在一邊勸架,拉扯間,被余菲的爸爸推了一把,摔到地上,捂著心髒,大罵著他“不孝”。
余菲的爸爸听不得這個,轉頭就舉著拳頭沖過來,這可把一把年紀的奶奶嚇得不輕,她的胸口憋著一口氣呼不出來,當場白眼一翻,倒在地上一命嗚呼。
上學的余菲,還在為同學的冷淡傷心,她本以為書包的換新能得到一點來自同學的關注,可她想錯了,不關心你的人,怎麼會注意得到你的這點小變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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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陳草木打了一中午的羽毛球,余菲的心情釋懷了點,結束了下午的兩節課,她在走出校門口後意外的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大伯。
她心中頓感不妙,應該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余菲沒問出來,跟面色疲倦的大伯一起坐著三輪車去了公交車站,回到家就看見他們家門口支起的綠色大棚。
余菲呆呆的,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走進屋子里,看到正中央擺放的棺材,她湊近了,看清里面躺著的人,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一定是在做夢吧?
這是余菲當時的想法。
鄰居的議論聲和哭聲混雜在一起很吵鬧,余菲這時候什麼都听不見了。
她不停的哭,哭到眼淚流干,她仍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不斷的追問著奶奶的死因,親戚們厭惡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大伯不堪其擾,說了實話。
“媽她,是被你爸氣死的。”
從這一刻起,余菲對她的父親產生了極強的恨意。
所以,在她父親死亡的這一天,她是有點開心的。
對著這麼一個可有可無的父親,她並沒有多傷心,她恨他,她是在為自己哭。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怎麼樣,之後又該如何是好。
朱茹世的爸媽看她哭的淒慘,嘆了口氣帶她回了家,說是有重要的東西要給她。
他們在樓上搗騰了很久,兩手空空的下樓,臉上的表情從茫然,到憤怒,再到釋然,疲憊。
“你奶奶給你留的卡不見了,被你爸爸拿走了……”
余菲心中的希望之火熄滅了,這樣的結果,她其實並不意外,只是……
原來她的奶奶竟然為她考慮到了這個份上。
時隔兩年,她還能感受到她奶奶的愛,她又哭了。
這次是為了苦命的奶奶。
背上了巨額債務,余菲去警察局簽了諒解書,在朱茹世家住了一天。
她沒有錢給她爸爸辦葬禮,朱茹世的媽媽就出錢給她的哥哥做了火化,把骨灰放到了一個盒子里交給了她。
余菲盯著骨灰盒,一夜沒睡,想清楚後,她拿起那一盒子東西就趁著夜色離開了這里。
他們很好,她不能耽誤他們。
她在那條快要貫穿她人生的大江旁,打開了盒子,把里面的東西撒了進去。告別了她一生里悲劇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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