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歷3771年10月28日
〔張阿三〕
臨近傍晚,極夜教的食堂也開了飯。
張阿三一如既往地用木飯盒打了兩葷一素,再多也不讓打了。
他裝好飯盒,就要轉身出去,忽地听到身後有人在喚自己。
“張阿三,一起吃嗎?”
那是一個三人幫,他們正熱情地朝自己招手。
張阿三禮貌地笑了笑,推辭道:“抱歉,我還趕著回家洗衣服。”
“哦,這樣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領頭的男子轉身揮了揮手,帶著自己的兄弟找位置去了。
張阿三眼中閃過一絲動容,最後還是無奈地搖頭嘆了一口氣:罷了,我終究跟他們不是同路人。
本就價值觀不同卻偏要合群,這才是對自我和他人的糟踐。
張阿三永遠堅信,自己從未被孤立,只是他主動孤立了其他人。
他離去後,方才三人幫中的一個吐槽道:“大哥,你看這張阿三還真夠神氣的,以為得到教主的看重就高人一等了?裝什麼大尾巴狼!”
被稱作大哥的男子聞言皺眉,語氣中帶著怒意道:“誰許你放你娘的狗屁了?別人有別人的性格,教主還常一副冷樣,你怎麼不也去跟他較量一番?在背後議論別人算什麼英雄好漢!虧你還是地軍司的!就這點氣度?”
那小弟哪知隨口幾句話竟是惹惱了大哥,立即連連認錯。
……
張阿三剛從夜王館的後花園秘密通道里出來,來至館內便看見上司們已經聚在了館內享用晚餐。
朱成罡瞅見張阿三,立馬熱情地舉起還拿著紅肘子的右手打招呼:“喲!這不小三兒嗎?這是要回去了?”
張阿三輕輕點了點頭,回應道:“嗯,已經不早了,再晚點可是宵禁了。”
張阿三由于在長安城內有自己的住所,于是被夜無寒特批可以自行回家,只要辰時按時上工就行。
孫天侯也是跟張阿三處得熟的,也開口道:“快去吧,路上多注意安全。”
“是啊,快回去吧。”朱成罡揮了揮右手道。
可他卻沒注意到甩出的紅油竟是濺到了一旁坐著的紫蛛兒的衣裙上。
紫蛛兒咬牙起身,伸出手狠狠抓住他的鼻子,罵道:“你這頭死豬!”
朱成罡被掐得生疼,急忙求饒道:“啊啊啊!別別別!蛛兒你快松手!我錯了!鼻子,鼻子要斷了!”
張阿三見到無比熟悉的場景,輕聲笑了一下,隨後就往門外走去。
可還未走幾步,卻被夜無寒叫住了:“張阿三。”
張阿三頓住了腳步,回首疑惑道:“教主,請問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而夜無寒卻是對一旁的下人招了招手:“你去拿一個飯盒來。”
“好的家主。”下人遵命地出去。
“墨教主,你……”
夜無寒看了看張阿三手中的飯盒,攤開左手,大度道:“家中若有妻兒,再多帶一份回去吧,以後也一樣。”
張阿三握著木飯盒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泛出些微白痕。方才拒三人幫時的平靜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層層暖意順著心口往四肢漫開,連帶著眼眶都悄悄熱了。
他原以為自己主動與旁人劃清界限的模樣,在教主眼中該是孤僻甚至疏離的,卻沒料到這份刻意保持的距離,竟被夜無寒看得分明,還記掛著他身後或許有的家人。
下人很快捧著新飯盒過來,白瓷碗里碼著油亮的醬鴨,還臥著個金黃的荷包蛋,比他自己打的菜豐盛了不知多少。
“都是我親手做的,你不必客氣。”夜無寒道。
張阿三接過飯盒時指尖微顫,低頭時額前碎發遮住了眼底的濕意,聲音比往常低了幾分,卻格外清晰“謝……謝教主。”
夜無寒只淡淡“嗯”了一聲,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目光落回自己的餐食上,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可張阿三轉身時,卻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教主端坐的身影在燈火下顯得有些冷硬,可方才那句關心,卻像顆小石子,在他心里沉了底,讓他忽然覺得,這極夜教里,似乎也不是處處只有規矩與疏離。
他攥緊兩個飯盒,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連傍晚的風都好像溫和了許多。
走到夜王館門口時,他又想起教主那句“以後也一樣”,嘴角忍不住向上彎了彎——原來主動選擇的“不同路”,也會被人悄悄放在心上。
張阿三剛踏出夜王館大門,卻已見地上碎金流紅,抬頭望去,也已是紅日將落。
他低頭摸了摸懷里的兩個飯盒,白瓷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裳傳來,連忙把飯盒往內揣得更緊,腳步也快了幾分。
昔日這個時辰,朱雀大街上該有收攤的小販吆喝、趕回家的行人匆匆,可如今放眼望去,只有兩盞昏黃的宮燈掛在坊門兩側,映著門板上“閉戶防疫”的朱紅告示,風一吹,紙角簌簌響,像沒人應答的嘆息。
沿街的店鋪全上了門板,縫隙里偶爾透出點微弱的光,卻听不到半分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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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西市街角時,張阿三瞥見牆根下堆著幾個空陶瓶,瓶身上還沾著褐色的藥漬——那是分發“緩毒湯”用的,不知是哪家的人喝完了,連瓶子都沒力氣收。
他還看見坊門旁的老槐樹下,有個禁軍正用長槍撥開一只蜷縮的灰影,那影子皮膚發灰,指尖還沾著泥土,顯然是剛被控制住的輕度魔化體,喉嚨里發出 的輕響,听得人心里發緊。
“以前這時候,樹下該有賣糖畫的老張頭,圍著一群孩子吵吵鬧鬧……”張阿三低聲嘆口氣,腳下加快成了小跑。懷里的飯盒隨著腳步輕輕撞著胸口,他怕醬汁灑出來,又怕涼了,干脆把外衫脫下來裹在飯盒上,像護著什麼寶貝。他想起去年上元節,長安取消宵禁,街上掛滿了燈籠,他還帶著小咪來逛過,那時的朱雀大街擠得挪不開腳,賣元宵的攤子前冒著白氣,孩子手里的兔子燈晃得人眼暈——可現在,連個車夫的影子都沒有,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空街上敲著,格外冷清。
他越跑越快,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到家,別讓飯菜涼了。可剛拐過平康坊的拐角,一道冷喝突然劈過來“站住!宵禁時分,何人在此游蕩?”
張阿三猛地停步,喘著粗氣抬頭,只見一隊禁軍列著陣擋在前面,甲冑在宮燈下泛著冷光,長槍的槍尖直指他。
隊伍後面停著三輛黑色馬車,車簾繡著暗金龍紋,一看就是皇室的儀仗——他心里一緊,想起昨日听教里的人說,太子和秦王要出宮查疫區,想來這車里就是他們。
“在下張阿三,是夜王麾下做工的。”張阿三定了定神,雙手舉起懷里的飯盒,盡量讓語氣平穩,“家中有眷,剛從夜王府領了飯菜,趕著回去,還望軍爺通融。”
“夜王的人?”禁軍統領眉頭一皺,剛要再問,第二輛馬車的車簾突然被掀開一角,露出李建成沉穩的臉。
他掃了眼張阿三懷里裹著外衫的飯盒,又看了看他胸前別著的夜王府青銅令牌(那是夜無寒特批他出入用的),轉頭對身旁的李世民低聲說了句什麼。
李世民探出頭,玄色衣袖搭在車轅上,目光落在令牌上,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確是夜王府的令牌。眼下疫區管控嚴,宵禁後不許隨意走動,但夜王協助朝廷查瘟疫,他的人……放行吧。”
一旁的李元吉從第三輛馬車里探出頭,不耐煩地瞥了張阿三一眼,扯著嗓子道“哪來這麼多廢話?讓他走,別耽誤咱們出城!”
統領得了指令,揮了揮手讓禁軍讓開一條路。
張阿三連忙躬身行禮“謝太子殿下,謝秦王殿下。”說完轉身就走,腳步比剛才更急了些。
風依舊冷,可懷里的飯盒卻暖得燙人。
張阿三望著前方自家所在的那片坊區,心里忽然生出點盼頭等這場瘟疫過去了,朱雀大街該又會擠滿人吧?賣糖畫的老張頭還會在槐樹下擺攤,孩子們的笑聲能蓋過風聲,到時候他再帶著家人來逛,不用再揣著飯盒在空街上跑,也不用再擔心宵禁和魔化體了。
張阿三喘著氣跑到家門口,凍得發紅的手在懷里摸了半天才掏出銅鑰匙。
他的家不大,是一個很小的小木屋,被夾在小巷子里。
門軸“吱呀”一聲響,還沒等他邁進去,一團毛茸茸的影子就蹭地撲到了他腳邊。
“喵——”軟乎乎的叫聲裹著暖意,小咪豎著尾巴繞著他的褲腿打圈,灰白色的毛上沾了點炕邊的棉絮,圓溜溜的琥珀眼盯著他懷里鼓囊囊的外衫,鼻尖還輕輕嗅了嗅。
這貓是張阿十年前在雪夜里撿的,當時才巴掌大,右前爪受了傷,縮在破廟里快凍僵了。如今十年過去,小咪很活潑,尤其見了他,總像個盼著大人回家的孩子。
“慢點,別急。”張阿三彎腰,小心翼翼地把裹著飯盒的外衫解下來,怕踫著小咪,動作放得極輕。
屋里比外面暖些,炕邊的小炭爐還燃著,爐上溫著的水壺冒著細白的水汽,桌上擺著個缺口的粗瓷碗——那是小咪的食碗,早上他出門前還剩了點碎肉,現在碗底干干淨淨。
他把兩個飯盒放在桌上,先打開自己那個木飯盒,兩葷一素早就涼透了,他卻毫不在意,隨手推到一邊,又趕緊打開夜無寒給的白瓷飯盒。
醬鴨的油香瞬間漫開來,金黃的荷包蛋還帶著點余溫,小咪立刻湊到桌沿,前爪搭著桌腿,尾巴晃得更歡了,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
“知道給你帶的,急什麼。”張阿三失笑,用筷子把醬鴨撕成小塊,又把荷包蛋戳碎,一點點拌進小咪的粗瓷碗里。他看著小咪低頭大口吃著,眼眶忽然有點熱——這麼多年來,他沒成家,這屋里只有他和小咪。
旁人總說他孤僻,可只有他知道,每天回家能看見小咪等著,能給它帶點好吃的,就是他最踏實的日子。
之前在夜王館,夜無寒說“家中若有妻兒”,他沒解釋,心里想的卻是家里還有只等著吃飯的老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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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咪是只小母貓,平常可粘人得很。
“今天街上冷清得很,連賣小魚干的攤子都沒開。”張阿三坐在炕邊,伸手摸了摸小咪的頭,小咪的毛軟軟的,“不過別怕,以後教主說了,能多帶一份回來,以後你天天能吃著好的,教主真是一個善良的人。”
小咪像是听懂了,抬頭蹭了蹭他的手心,嘴里還叼著塊鴨肉,琥珀眼里亮閃閃的,一點沒有平日里的警惕。
它吃完碗里的,又繞到張阿三腳邊,用頭輕輕撞他的膝蓋,像是在安慰他白天的奔波。
張阿三低頭看著腳邊的小咪,又看了看桌上自己那碗涼透的飯菜,忽然覺得一點都不冷了。
外面是瘟疫籠罩的長安,是空蕩蕩的街道,可這小小的屋里,有暖爐,有吃著飯的小咪,有夜無寒遞來的那份關心——這些細碎的暖,就夠他撐過難捱的日子了。
他伸手把小咪抱到懷里,小咪乖乖地窩著,尾巴輕輕掃過他的手腕,像親人之間最溫柔的陪伴。
他張阿三,沒什麼英俊的面容,沒什麼特別的長處,也沒多大的志向。
張阿三抱著小咪坐在炕邊,指尖輕輕撓著它下巴上的軟毛,看它舒服得眯起眼,尾巴尖輕輕掃著他的手背。
他低頭瞥了眼桌上那碗涼透的兩葷一素,沒急著熱,反倒先拿起水壺,往自己的粗瓷杯里倒了半杯溫水,又給小咪的水碗添滿,動作慢悠悠的,像怕驚擾了屋里的暖。
“旁人總說我孤僻,說我沒志向,”他對著小咪絮絮叨叨,聲音里沒半分委屈,倒帶著點笑意,“可他們哪里懂,擠在一堆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不如守著你自在;爭那些虛頭巴腦的名頭,不如一口熱飯來得實在。”
說著,他起身把自己的飯盒端到炭爐邊,爐子里的火星子偶爾蹦出來,落在青磚上,轉瞬就滅了,像極了那些過眼雲煙的議論。
飯菜在爐邊慢慢回溫,淡淡的油香混著炭火氣飄出來,他靠在爐邊,竟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是早年在鄉下听來的,調子簡單,卻透著股活泛的勁兒。
小咪從炕上跳下來,繞著他的腳邊轉了兩圈,又跳回炕頭,把自己蜷成個毛球,眼楮卻還盯著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映著爐火的光,暖融融的。
等飯菜熱透,他端著碗坐在炕沿,就著一碟腌蘿卜,吃得津津有味。沒有山珍海味,也沒有旁人作陪,可他每一口都嚼得認真,仿佛這碗尋常飯菜里,藏著天大的滋味。
吃到一半,他想起什麼,夾了一筷子青菜,遞到小咪嘴邊,小咪湊過來聞了聞,輕輕叼走,慢慢嚼著,模樣乖巧得很。
“你看,日子多好,”他咽下嘴里的飯,指了指窗外,“雖說是瘟疫,可天沒塌,炭爐沒滅,你還陪著我,教主還肯多給一份菜——夠了,真夠了。”
窗外的月光透過紙窗,灑下淡淡的銀輝,照在他臉上,沒有半分愁容,只有一種隨遇而安的平和。
旁人總盼著飛黃騰達,盼著萬眾矚目,可張阿三偏不。
他不要擠破頭去合群,不要為了旁人的眼光改變自己,日子是自己的,不是過給別人看的。
就像此刻,一爐暖火,一只愛貓,一碗熱飯,哪怕窗外是空蕩蕩的長安,是揮之不去的瘟疫,他也能在這小小的木屋里,活出自己的滋味。
吃完飯後,他收拾好碗筷,又把小咪抱回懷里,指尖劃過它背上灰白色的毛。“等開春瘟疫過了,咱們還去西市買小魚干,”他輕聲說,眼里閃著細碎的光,“就買張老頭家的,他家的魚干曬得最香,你上次吃了三根還不夠呢。”
小咪像是听懂了,蹭了蹭他的臉頰,發出輕輕的“喵”聲。
張阿三笑了,把臉埋在它柔軟的毛里,鼻尖滿是陽光曬過的暖意。
他從沒想過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在乎世俗眼里的“成功”——能守著這一方小天地,護著身邊的老伙計,三餐安穩,四季無憂,便是他眼里最好的人生。
窗外的風還在吹,可這屋里的暖,卻像一團揉不開的棉絮,把所有的寒涼都擋在了外面。
張阿三抱著小咪,慢慢閉上眼楮,嘴角還揚著淺淺的笑,他知道,明天醒來,又是能給小咪帶好吃的一天,這樣就很好。
ps:
秋雨
瀝瀝天鏡階,蒙蒙珠屏風。
誰把蒼雲織?便敢把天眶。
昨昔冷月濕,一夜兩相隔。
輕輕殘夏去,悄悄迎秋客。
本是孤舟簑,何須他人傘。
獨漫任旁風,鷙鳥不與群。
若知我意蔽,該是多少淚?
不作傘中怯,只作知心人。
似我這般的人,甘心沐浴天瓊漿,卻總小心躲避腳下的積水。
說到底,原來喜歡的不是它的冰涼,而是為了那份修飾,與共鳴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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