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未明,文武百官便已齊聚于皇城之外,等待著卯時開啟的早朝。
太極殿內,金碧輝煌,莊嚴肅穆。數百名大奉王朝的精英,按照品級,分列于丹陛兩側,鴉雀無聲。
隨著太監一聲高亢的“陛下駕到”,任天鼎身著十二章紋的袞龍袍,頭戴通天冠,在一眾儀仗的簇擁下,緩緩走上龍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跪拜,山呼萬歲。
“眾卿平身。”
早朝,正式開始。
起初的議程,與往日並無二致。
先是兵部官員出列,上奏關于安置北方歸附的蠻族部落的進度表,以及所需的錢糧物資。朝堂上,就撥款數額,進行了一番簡短的商議。
隨後,戶部尚書陳文輝出列,奏報南方數省的洪澇災情,請求朝廷下撥賑災款項。
緊接著,工部尚書鄭有為出列,匯報了大運河的開鑿進度,以及東山省新修水利設施的運行情況。
一件件,一樁樁,都是帝國日常運轉的必要流程。群臣各司其職,奏對有序,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正常。昨日在文淵閣內發生的那場驚天動地的廷議,仿佛只是一場不為人知的夢。
陳文輝、王奎等幾位內閣重臣,始終垂著頭,沉默不語,只是那微微顫抖的笏板,暴露了他們內心的不平靜。
終于,所有的常規議題,都已奏報完畢。
御座之上,任天鼎環視群臣,沉聲問道︰“諸位愛卿,可還有事要奏?”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今日早朝即將結束之時,一個身影,從隊列的前方,緩緩走了出來。
正是身著麒麟紫袍,頭戴三山帽的威國公,林塵。
他手持玉笏,對著御座之上的任天鼎,躬身行禮。
“啟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剎那間,整個太極殿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許多不明就里的官員,還在好奇這位聖眷正濃的國公爺,又要提出什麼利國利民的良策。
而陳文輝、王奎、鄭有為等人,則是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楮,心中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只听林塵那清朗而又充滿了力量的聲音,在大殿之內,清晰地回蕩開來。
“臣,于昨日內閣廷議,向陛下建言,當今我朝,外患暫平,國庫充盈,正該行霹靂手段,以清吏治,以安萬民!”
“臣,請旨!其一,由錦衣衛、司禮監牽頭,徹查天下各省、州、府、縣之財政虧空!限期補繳,逾期者,抄家問罪!”
“臣,再請旨!其二,于天下,推行‘士民一體當差,一體納糧’之新政!廢除士紳詭寄、包攬錢糧等特權,凡我大奉子民,一體納稅,一體服役!”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創世的驚雷,在寂靜的太極殿內,轟然炸響!
短暫的死寂之後,整個文武百官的隊列,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
“徹查虧空?還要抄家問罪?”
“士民一體納糧?這,這……”
“瘋了!林塵他一定是瘋了!”
除了昨日已經知曉內情的寥寥數人外,其余的數百名官員,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無論是清流還是權貴,在這一刻,全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驚與嘩然之中!
“嗡——”
整個太極殿,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蜂巢。數百名官員,再也顧不得朝堂禮儀,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道道或驚駭,或憤怒,或鄙夷,或難以置信的目光,如同無數柄利劍,齊刷刷地攢射向那個站在大殿中央,身形挺拔的身影。
在這一刻,林塵仿佛不是站在朝堂之上,而是站在了整個統治階級的對立面,獨自承受著滔天的怒火。
“肅靜!”
“肅靜!”
殿前的御前太監,連著扯著嗓子喊了好幾聲,卻根本壓不住這鼎沸的聲浪。
就在此時,一聲蘊含著無上威嚴的冷哼,從御座之上傳來。
“哼!”
聲音不大,卻仿佛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掃過全場。任天鼎那陰沉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騷動的群臣,那股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場,終于讓混亂的場面,為之一滯。
然而,這寂靜,僅僅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喘息。
“臣,有本奏!”
一個剛正、洪亮的聲音,從文臣隊列中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著二品獬豸官袍,面容清 ,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老臣,手持玉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
此人一出,許多官員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敬畏之色。
他,便是督察院最高長官,新任左都御史,高士彥!
高士彥走到林塵身側,卻看都未看他一眼,而是直接對著御座之上的任天鼎,深深一揖,聲如洪鐘地說道︰
“陛下!臣,督察院左都御史高士彥,冒死彈劾威國公林塵!其所奏之‘士紳一體納糧’新政,乃是禍國殃民、動搖國本之策!懇請陛下,萬萬不可納之!否則,江山社稷,危矣!”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毫不留情!直接將林塵的改革,定性為了“禍國殃民”!
任天鼎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講。”
“是!”高士彥直起身,花白的胡須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猛地轉身,雙目如電,直視林塵,開始了自己石破天驚的“三問”。
“威國公,老夫且問你第一條!”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自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以來,便定下了優待士人的國策。凡考取功名者,皆可免除部分徭役與賦稅。此舉,非是恩寵,而是為天下立標桿!為的是告訴天下萬民,唯有讀書,方是正途!十年寒窗,一朝及第,光耀門楣,這便是朝廷給予天下讀書人的最大盼頭!
可如今,你竟要將這盼頭,連根拔起!老夫敢問,一旦‘一體納糧’,士與民再無分別,那全天下的讀書人,還會熱衷于考取功名嗎?當苦讀聖賢之書,與那市井販夫、鄉野村夫,在賦稅徭役上,再無半分優待之時,誰還願意皓首窮經,為國效力?屆時,科舉無人,學堂凋敝,朝廷的人才,又從何而來?難道,要讓一群目不識丁之輩,來治理這偌大的江山嗎?此舉,無異于自毀長城,自斷根基!”
這一問,可謂是誅心之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