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姝色

14 第 14 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野梨 本章︰14 第 14 章

    傅皇後親自來乾明宮走了一遭,轉日御前便傳出旨意,將大皇子交由文妃撫養。與此同時,柳妃則被晉封為貴妃。

    明眼人都看得出,文妃撫養皇子之事,多半是皇後一力促成。這兩道旨意,先成全文妃,再抬舉柳妃,又暗暗替皇後做臉。皇帝將後宮這碗水端得再平不過,其中制衡之意,可見一斑。

    卻說文妃接走大皇子那日,正巧趕上朝中休沐。生恐貴太妃會膝下寂寞,晏緒禮顧不得自己多歇息,一大清早兒便又起身更衣,起駕往壽安宮請安去了。

    而清晨的乾明宮里,照舊是一片緊鑼密鼓。當差的宮人們紛紛似鳥出籠,于宮中各處大忙特忙起來。

    尚盈盈站在門口玉階上,眼風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灑掃庭除的宮女素蕊身上。

    素蕊年紀尚小,此時抱著個半人來高的竹笤帚,更顯得身形瘦弱,稚氣未脫。

    自打那日撞破鶯時與人遞信兒的事,尚盈盈便一直放心不下,思來想去,還是該探探清楚才是。

    此刻見素蕊落單,尚盈盈便朝她招招手,聲音不高,卻透著姑姑的威嚴︰

    “素蕊,你進來。”

    素蕊聞聲一愣,連忙放下長竹笤帚,在衣角上蹭了蹭手,惴惴不安地跟在尚盈盈身後進殿。

    “玉芙姑姑安好。”素蕊垂眼站在尚盈盈跟前,細聲細氣地請安。

    尚盈盈擺手讓擦抹陳設的小丫頭先出去,這才看向素蕊,眼中盛著贊許,語氣也和緩下來︰

    “這陣子你在外頭當散差,我和你杏書姑姑皆留意觀察過,發覺你手腳勤快,灑掃也用心。打今兒起,你便不用在外頭掃游廊了。我提你進殿來伺候,只管擦干淨祥雲堂前那塊兒金磚地便是。”

    素蕊平日在鶯時那里受足了委屈,此時忽然听到姑姑們夸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此時天兒還暖和,在院子里灑掃並不覺得如何。可等到了寒冬臘月里,頂著漫天風雪當差,恐怕手上都要生滿凍瘡。于姑娘家而言,干這種粗活兒,更是苦不堪言。

    不曾想還有逃出生天的機緣,素蕊心中萬分感激,忍不住抬起雙朦朧淚眼,隨即又低下頭去,連聲道謝︰

    “奴婢謝玉芙姑姑提拔,也多謝杏書姑姑……奴婢往後一定盡心當差,不叫姑姑們失望。”

    見小丫頭哭得可憐,尚盈盈心里也頗不是滋味,伸手替她揩去眼淚時,又狀似隨意地問道︰“我瞧你平日總跟在鶯時身邊,想來她要做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楮。听聞鶯時近來跟外頭的人往來甚密,可真有這回事兒?”

    素蕊聞言,原本紅撲撲的小臉竟“唰”地一下白了,糾結半晌,終是微微點了點頭。

    尚盈盈見素蕊果然知情,立馬又追問道︰“那你可知與鶯時見面之人,是哪位娘娘宮里的?”

    捱不住心頭對鶯時的懼意,素蕊用蒼瘦指尖緊攥著衣角,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說出話來。

    “是柳貴妃?”尚盈盈盯著素蕊的眼楮,再次試探,“還是虞嬪?”

    此事其實一點兒都不難猜,宮里統共就那麼四五位主子,尚盈盈依著自己對宮妃們的印象,撿了兩個最有可能之人發問。

    素蕊眼神忽然慌亂起來,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奴婢不清楚……姑姑放過奴婢吧,奴婢真的不知道……”

    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聲音里還帶著顫巍巍的哭腔。

    素蕊一向膽子小,即便真知道什麼,想來也不敢出賣鶯時。

    自心底輕嘆一聲後,尚盈盈不再繼續逼問,只體貼寬慰她︰“罷了罷了,瞧把你嚇的。今後你便只管好好當差,方才的事兒就爛在肚子里,一個字兒都別往外說,知道嗎?”

    素蕊沒頷首應聲,只愧疚地望著玉芙。剎那間,她又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抖著嗓子說道︰“玉芙姑姑平日里待奴婢好,奴婢都記在心里。往後、往後奴婢會替姑姑多留意的!”

    听素蕊如此說,倒真是意外之喜。尚盈盈替素蕊焐著冰涼的手,柔聲勉勵道︰

    “好孩子,你也不必逞強,凡事盡力去辦便好。”

    素蕊垂下眼睫,指尖輕搓衣擺,紅著臉吶吶應是。

    即便晏緒禮今日不去請安,壽安宮中也並不冷清,原是皇後有心,特地帶了幾道滋補茶點,來陪貴太妃用膳。

    皇帝既認烏貴太妃為母,皇後在貴太妃面前,便也以兒媳自居。說到底,貴太妃一應用度均比照皇太後之例,只是差個正經名頭罷了。

    膳後飲罷棗茶,烏貴太妃便攜帝後去堂中閑坐。貴太妃本欲將軟榻留給帝後二人,未料晏緒禮先扶著她一同落座,倒把皇後獨獨留在對榻上。

    見晏緒禮神情自然,烏貴太妃並未深想,只噙笑問道︰

    “方才听皇後說,她前幾日已將畫像送去了乾明宮。你自個兒看過一遍,可覺得有中意的?”

    想起案頭堆的那摞畫像,晏緒禮只覺頭疼勁兒又要上來,好言推脫道︰“母妃,兒子身邊並不缺人伺候。如今漠北戰事剛剛平息,宥兒身子又不好,兒子實在無暇顧及……”

    “得了。”

    听出皇帝又欲推拒,貴太妃頓時無奈打斷,而後耐心相勸︰“皇上胸懷社稷,不貪戀兒女情長固然是好,可卻不能將心思全然拋去前朝,後宮也得綿延子嗣才是。”

    “是。”晏緒禮微微低首,“連累母妃勞神,是兒子不孝。”

    烏貴太妃輕嘆一聲,知道晏緒禮不過面上答應得痛快,實則壓根兒沒往心里去。

    “旁人也就罷了。只是嘉毅王府的衛真縣主,皇上總不該推脫了吧?”烏貴太妃試探著發問。

    晏緒禮聞言,登時微微皺眉,詫道︰“衛真縣主尚要喚兒子一聲‘表叔’,選聘她進宮,恐怕多有不妥。”

    說起這嘉毅王,其實並非皇室宗親,而是以軍功封爵的異姓王。自從上代老王爺迎娶宗室郡主為妻,才叫子孫後代搭上了晏氏血脈。

    烏貴太妃本欲張口說些什麼,卻礙于皇後在此,陡然沉默下來。

    察覺自己被有意無意地隔絕在外,傅瑤臉上幾乎撐不住笑,識趣站起身︰“啟稟皇上、母妃,臣妾忽而記起宮中還有些賬冊要看,便先告退了。”

    晏緒禮淡應一句後,便不再作聲,反倒是烏貴太妃補上幾句體面話,略安慰了一下皇後。

    待屋內再無旁人,烏貴太妃這才輕聲解釋︰“衛真縣主參選之事,原是嘉毅太妃親自進宮來說的,也去到太皇太後跟前稟過。”

    這位嘉毅太妃,便是當初嫁與老王爺的康樂郡主。論起親戚輩分來,她應是皇帝的堂姑母。

    見晏緒禮沒吭聲,烏貴太妃只當他心里有顧慮,便又勸道︰“左右你們都出了五服,早就算不得什麼實在親戚。衛真縣主轉過年都是十九的大姑娘了,不過是因她祖母的緣故,這才成了你表佷女。單論歲數,你們可遠夠不上兩輩人。”

    晏緒禮垂目沉思,好半晌,才默默開口︰“兒子記得縣主是個閑不住的性子,進宮反倒拘束了人家。”

    “此事早就問過縣主的意思,她自己是願意的。身為顧氏之女,明事理、識大體,這便很好。日後你若同她相處得來,那自無二話;倘若你仍不喜歡,便只拿她當個小輩養在宮中。”

    烏貴太妃頓了頓,又隱晦地提起︰“皇帝跟嘉毅王府續上姻親,大家伙兒才能把心擱回肚子里。”

    當年先帝子嗣眾多,其中不乏母族強勁之輩。晏緒禮生母無靠,養母族中又只出文臣。開府次年,他便鋌而走險,遠赴漠北邊陲,憑軍功掙得還朝奪嫡的資格。

    而漠北之地,正是嘉毅王駐兵鎮守。

    嘉毅王府素來不涉黨爭,但令一位成年皇子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似乎本身就代表一種微妙的擁立。

    無論是從前,還是如今和往後,顧氏手中的兵權,皇帝都須緊緊籠絡住。

    晏緒禮听了半晌話,眉骨泛酸得厲害,不由撐額斂目,徐徐嘆道︰

    “那便依您和老祖宗的。”

    “反正您二老都跟姑母商量定了,既是兩廂情願的事兒,兒子還能說什麼?”晏緒禮扯了下唇角,語似輕松。

    “趁這當口只咱娘兒倆在,母妃就說兩句不大中听的。”

    大致能猜出晏緒禮不喜納妃的緣由,烏貴太妃握來他掌心,溫聲開解道︰

    “如今你那後宮里頭,除卻貴妃成日跟個朝天椒似的,余下幾個都是藹和和兒的笑面佛。可眼看五六年過去,你膝下竟只存了大皇子這一根獨苗。可見後宮里人少,也未必就能消停到哪兒去,品性好才是最要緊的。”

    “母妃說得是。”晏緒禮頷首,“外頭素來將後宮比作小朝廷,兒子也深以為然。若論起治國之道,無外乎上梁正則下梁立,水活清則魚鳥歡。外朝賢臣良將輩出,內廷里卻總無人堪用,實在叫人頭疼。”

    她這養子心思深,講起話來也愛繞彎兒。烏貴太妃仔細琢磨一番,這才弄明白晏緒禮言下之意,似乎是覺得後宮里上梁不正?

    烏貴太妃忽然間想通什麼,不禁低聲問道︰“方才瞧你待皇後的態度,就有些不冷不熱似的,你倆之間是有疙瘩了?”

    “母妃慧眼如炬,兒子也不瞞您。”

    晏緒禮眸中晦暗,有些話不必多言,只需點到為止︰“年初勤妃難產之事來得突然,兒子著人暗中探查過,里頭果然藏著許多蹊蹺。”

    “如今再見皇後,總覺不復從前那般憑信,禁不住要疏遠似的。”說到此處,晏緒禮語調忽而有些低沉。

    連結發妻子都不可信任,皇帝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烏貴太妃心覺虧欠,眼眶里便涌起熱意,竭力寬慰道︰“後宮里爾虞我詐,無人能獨善其身,這你也是清楚的。夫妻間有時便要裝聾作啞,互相擔待。帝後和睦,才能叫朝中安定……”

    說著說著,烏貴太妃便有些勸不下去,忍不住偏身拭去眼淚。

    見母妃心疼自己,晏緒禮有些說不出別扭,頓時收斂起所有情緒,冷靜應道︰

    “是。兒子目下並無廢立之心,母妃不必擔憂。”

    雖說傅皇後總也扶不起來,但如今的確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晏緒禮對皇後只是不甚滿意,尚未至不可忍耐的地步。

    “都怪我撒手太早,叫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頭……”

    知曉皇帝心中孤苦,烏貴太妃幾乎無法從愧疚當中抽身,不禁陷入回憶當中,絮絮念叨︰

    “當初你孤身遠赴漠北,我真恨不能讓兒隨你一起去。你若有個什麼好歹,我可真是無顏再見嬋娘。”

    忽听烏貴太妃提起自己生母,晏緒禮微怔一瞬,隨後用力滾動幾下喉結,啞聲說︰

    “母妃不必自責。奪嫡之爭,又哪有不賭命的?當初是兒子情願前去,如今想來亦不後悔。”

    “況且十二弟尚還年幼,母妃也莫總責備于他。”晏緒禮說到此處,便順勢拿弟弟來娛親,“如今都是當王爺的人了,再哭天抹淚地跑到兒子這兒告狀,豈不叫人看笑話?”

    一提起榮親王那個皮猴兒,便不由叫人想起往昔趣事。烏貴太妃果然忍俊不禁,總算破愁見笑。

    輕輕用帕子拭去淚痕,烏貴太妃轉而問起︰“听說皇上身邊多了個可心兒的宮女,這會子怎麼沒隨駕過來?”

    晏緒禮根本沒停頓,下意識地回道︰“乾明宮里一攤子的人和事,都等著掌事姑姑規弄,若叫她成日野在外頭,忒不像話。”

    見皇帝只回了後半句,烏貴太妃眸中驀地一亮,暗道他這是默認下來,那宮女確實稱心合意?

    仿佛意識到自己接得太快,晏緒禮輕咳一聲,忙板起臉追問︰“又是誰來母妃這里嚼舌根了?”

    烏貴太妃輕輕彎唇,沒回答這無關緊要的問題,而是緩緩說︰“皇帝給個宮女開臉,不過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你若真瞧得上眼,便賜她個名分,別等日後有了龍種再犯�@隆!br />
    “多謝母妃關懷,但此事的確是您多慮了。”

    晏緒禮垂下眼瞼,語氣認真︰“兒子只是看中她有本事,又素來知道忠心,肯豁命為主。這樣的人放在跟前,兒子用著才踏實。”

    靜靜看了皇帝半晌,烏貴太妃失笑搖首︰“隨你吧。”

    “只趕明兒若再來壽安宮,便將那宮女帶上。”烏貴太妃握來藍絹團扇,眉眼含笑,語似打趣,“叫母妃也瞧瞧,到底是個怎樣出挑的姑娘,招得你那些嬪妃都要過來念秧兒。”

    “是,兒子遵命。”晏緒禮拱手應聲,只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金銀花十錢,防風十五錢……”

    瑞靄堂外,酌蘭一邊嘴里念叨著,一邊稱來草藥碎渣,鋪灑在花盆炭土里。

    見玉芙的影子從頭頂罩下來,酌蘭蹲在地上,好奇地仰頭問︰“姑姑,這樣種出來的蘭草,當真能四季開花?”

    尚盈盈懷里抱著花苗,走近笑道︰“自然。我從前在春禧宮時……”

    話說到一半,尚盈盈忽然停下,心里有些冥冥之中的預感。此刻還是休對故花思故人了,不然傳到那位耳朵里,恐怕又要疑心她更惦念舊主。

    前後不過一彈指的工夫,晏緒禮果自壽安宮中請安回來。

    進門第一眼瞧見的,便是正與小丫頭嬉笑的尚盈盈。

    堂前蘭葉葳蕤,在日光下晃出綠茵茵的影子,映在尚盈盈面頰上,愈發襯得她漂亮又鮮活。

    來壽跟在皇帝後頭,瞄見尚盈盈仍然未察,連忙重重咳嗽一聲。

    側目睨見突然回宮的皇帝,尚盈盈眼皮子一跳,趕忙收斂笑容,拉著酌蘭回身行禮︰

    “奴婢給萬歲爺請安。”

    瞧著尚盈盈又換上那副半真不假的笑臉,晏緒禮負手攥拳,提步往殿里走,撂下一句︰

    “跟著伺候。”

    與酌蘭相視一眼後,尚盈盈神色訕訕,心道皇上不是去見貴太妃嗎?怎麼回來後仍不痛快,反倒攜風帶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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