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溫雅玲離柳艷秋最近，沒聞到異味，便問閔晚晴︰“她滿身什麼氣呀？”
閔晚晴笑道︰“騷氣！先前看她，挺有文化挺有知識的呀，見了錢就大變樣了。昨晚十七個人平分，我說四舍五入，零頭沒給大家，還有小五十萬，給她吧。咱在家里貓著，還遇上那麼些事兒，她在外面跑執照，不知貼了多少冷屁股。”
溫雅玲覺得閔晚晴看著俗氣摳門，人卻雅到骨子里了。
柳艷秋沖到藤架，見有椅子桌子，進去坐下趴在桌上痛哭。
她沿途狂跑，褚照天攔也沒攔住。
褚照天笑道︰“尿急了，還挑個條件。在哪兒不是尿啊？”
“我身上有你的氣味嗎？”柳艷秋在痛哭中還擔心這事，因為王慈雪也聞到過。
褚照天俯身在她耳邊聞了聞，手伸到桌下掏了她豐胸一把。
“滾！你也來輕賤我……”柳艷秋哭聲更淒慘。
她被客廳的氛圍刺痛了，看錢的時候，明顯感受到大家睥睨小瞧譏笑的眼光。
農村孩子上名牌大學，以為能甩掉自卑、寒酸和冷言冷語的蔑視，然並卵！想擠城里學生的小圈子，要裝勤快。手要勤，及時給人遞張紙巾，拿個餐盤；腿要勤，速度給人買龍眼兒，賣生姜紅糖什麼的，拿電熱杯熬姜湯。
有個叫趙佳佳的同學，特別喜歡使喚她，說她靈性，用起來順手。
大二那年的一個寒冬，趙佳佳來了例假，不想去上課，也不讓柳艷秋去上課，說想喝她熬的紅糖姜湯。大冷天兒的，天剛蒙蒙亮，人是鐵，床是磁鐵，誰不想賴床呀？可柳艷秋套了件空心羽絨服就去外面了，校園超市沒到營業時間，她就蹬自行車上農貿市場。
買回了生姜紅糖，快八點了，人也凍成一冰疙瘩，趙佳佳卻不在寢室。
還有個同室逃課，在床上哂笑她︰“別人去吃食堂了。呶，桌上有便簽。”
柳艷秋指頭凍僵了，拿紙條也拿不起，湊近了看去，趙佳佳留言，叫她把姜湯熬好，一會兒上了課回來喝。柳艷秋蹲在地上哭了︰“我也來例假了呀。”
“活該！誰讓你拼著命往她身上貼呀！”同室笑道，她說打听過了，趙佳佳的爸爸沒在市政府工作，也不是市直工委的，而是掛靠在區政府城投公司的一家海外勞務公司。
“是干後勤的。海外勞務你敢去嗎？送到緬北科技園，你當荷官呀？”
柳艷秋不相信這位同室的話，她不是一個系的。城里套路深，女生住在一起，免不了搞些奸奸詐詐的事兒，互斗心眼兒。所以呢，柳艷秋還是堅信，畢業後，趙佳佳的爸爸能幫她找到一份好工作，學中文的，最好去報社、電視台。
就為了這個目標，柳艷秋給好些個城里的同學都當過保育員。
女孩們看中她的實誠和傻，使用起來不含糊，不客氣，還同心協力了，拿她當猴耍。可她死心眼兒，就認為城里的同學路子廣，她要一輩子逃出伊林的大森林，活在水泥鋼筋的城市里，最好能在殷都找份工作。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願為大家服務。
希望自然破滅，別人在大學受的教育，她受的是教訓，殷大在她心里心外糊滿了屎。
來新康工作，靠努力、頑強、拼命，吃方便面加班，住地下室做夢，忍受訓斥、挑剔、喝罵，容忍辦公室的騷擾，才站穩了腳跟，不知不覺把阿諛奉承當成日常，把職場里的踩人挖坑當成便飯，用了七年時間混到了策劃部總監，疲憊不堪中，堅守著原始的婚姻理想。
前些天，還受她指使的閔晚晴，當眾說她賣慘，當眾喝令她︰你！離我遠點兒！
連殘疾人方瓊也對她抱以冷笑。
前些天，溫雅玲在她面前還像個小可憐；前些天，閔媽王英還把她當領導。
為了養生館的事，被軟禁在家里十來天，這個世界又突變了。連一個求包養的小三兒，也隨意作踐她。而這個幾小時前跟她有幾十秒鐘魚水之歡的人，剛才站在門口，任由小三兒欺負她，卻一言不發，像個縮頭烏龜。
想到此，柳艷秋喊冤似的哭︰“別人生活里是含金量，我呢，卻是這麼高的含鬼量！”
“怎麼著？讓老太太等你等到給她老人家上墳呀？”不知秦爽什麼時候站在藤架外。
褚照天愕然道︰“怎麼說話呢？”
“要我怎麼說？老太太叫我來問問，是柳艷秋見她，還是她來見柳艷秋？她說她都等成僵尸了，下一步，可不該上墳嗎？你還敢曝尸呀？你媽真是，讓沙安然一吹，拿自個兒當太後了。你也小心點兒，帶柳艷秋去，她不拿你撒氣，指不定會把茶盅扣在柳艷秋頭上。”
柳艷秋蹦起，恢復了理智，抹著淚，掏出化妝盒，對著小鏡子，迅速拾掇著臉。
褚照天趁這功夫，讓秦爽去西面廳照顧客人︰“鮑小娟在忙別的事，她招待客人也沒你專業。姐，有件事得給你說說。曾少康也在那兒。”
“在就在唄，又不怕他。你怎麼跟她搞一塊兒了？前兩次來她也沒去看過老太太呀。”秦爽朝柳艷秋呶嘴，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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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照天笑道︰“中午改善了一下關系。”
“幸好秦巧沒當你家媳婦兒，有沙安然在，你家婆媳賽道太踏馬抽象了。”
“你還沒去接秦巧？”
秦爽嘆了一口氣說道，秦巧早失蹤了，幾年過去，當姐姐的悲哀淡漠了。照顧照顧她留下的累贅，也算是姐妹一場吧。秦爽帶褚歡這幾年，褚家也給足了錢。那天在病房里見到褚照天，本想半夜帶他去公墓，隨便找個墳頭嚇嚇他，以示懲罰。
可來到褚家後，覺得王慈雪人不錯，閔晚晴更好處，就安心留在養生館干吧。
“我招呼客人去，你跟你媽說一聲，別一會兒見不著我，又發脾氣！穎穎帶你爸你兒子一塊兒玩吶。”秦爽匆匆邁步間又補一句，“你媽在泳池。昨晚真不該跟那小妖精撞一起。”
柳艷秋也一路催促著正在接電話褚照天，見他掛機後，便急切地問道︰“你媽不會真拿自己當皇太後了吧？”她覺得自己的嘴也像烏鴉嘴了。
褚照天道︰“她思想升華了，連資產階級也反感，不可能復闢到封建王朝去。”
“剛才誰的電話？”
“步虛。”
步虛吃午飯時，听說林大亮總共跟人簽了一百六十噸貨物，他的通用十八拉三十噸，跑福建加上裝卸時間以及路況、天氣等意外因素，一趟來回要六七天，按合同得跑一個來月。步虛便給經銷商打電話，讓他們把車送到青溝大件路林好候車鋪。
林大亮听說步虛買的是沃爾沃重卡，非常羨慕。
步虛問他願不願意借車用用，明天準時給他打一萬八。
“一萬八？”林大亮是見過錢的人，卻也很吃驚，“兄弟，到福州單程的正常運費是一萬六，扣去油費、過路費、司機工資、車輛折舊和維修費用，實際上掙不到一萬。哥哥不能讓你吃虧。兄弟已經幫我了，我不交違約金算是燒了高香。”
“哥，我人笨，跟人打交道不行，要不咱哥倆合作，你聯系貨源，搞搞裝卸結結賬。”
“好啊！”林大亮大喜，拿著特意買的汾酒，給步虛滿上一杯。
柳潤南阻止道︰“少喝點兒！一喝了酒，連稱呼都亂了。”她不怪是自己在稱呼上先亂的。這時候見老公肯把車借給步虛，而步虛給的錢，比丈夫出車還掙得多，把他招進門兒當個入贅女婿多好呀。“步虛，你管林好爸爸喊叔叔吧，他大你二十多吶。”
說著，她看了林好一眼。林好麻木不仁地扒著飯，很少吃菜。
柳潤南給她挾了一塊雞腿肉。林好卻默不作聲地挾到她媽碗里。
“喊哥喊兄弟親熱。”林大亮沒往林好身上想，“兄弟，運費明天到不了。規矩是貨到結賬，一些大單位比如像星航基地的運輸處、軍工部、物資處，還會拖欠三五天。不是接貨付款。外面的企業收付款還會扯皮，有的是送貨方付，有的是接貨方付，時間上沒準兒。”
步虛表示不介意，只要不賴賬就行。
林大亮笑道︰“賴賬是不會賴的，一點運費和一車貨比起來，那是九牛一毛。”
宋濤說道︰“我有個堂姐嫁給了星航基地生活服務公司的經理，听說他們每個月要從殷都發上百噸的生活物資到新康，靠火車拉。”
“我知道，火車運輸，跟咱挨不上。”林大亮端著杯子，在宋濤的紙杯上踫了踫。
可宋濤建議林叔跟那經理拉拉關系，經理的權力可大了，能決定跑鐵路還是跑公路。跑公路比跑鐵路快，不轉車，不停運，還不用他們派專人去鐵路調度室請客送禮，跑車皮。火車到站，公司又要派卡車接貨，花搬運費，不如直接送到基地方便，還省錢。
林大亮又跟步虛踫了一下，“兄弟，別看著我們聊呀，吃菜喝酒，你隨意。”
步虛笑道︰“听你們說吧，我也學學跑運輸的門道。”
林大亮又問宋濤︰“以前沒听說過你堂姐嫁給李季文了？是叫李季文吧？記得有個副經理姓賈，老愛說他是團級干部。還有一個副的姓崔，對，崔紅，女的。”
“喲，這女的，你就起得住名字了哈！”柳潤南拿筷子頭敲了丈夫一下。
宋濤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也不算嫁，沒正式嫁吶。我這堂姐跟我家關系不怎麼好。我听別人說的，她四處炫耀，李季文老婆得了癌癥快死了。都一年多了，也沒見死。”
柳潤南大笑道︰“傻小子，哪有這麼說話的？別咒人。”
步虛喜道︰“林叔，你打听打听，李經理的老婆是不是得癌癥了，要是的話，你就能跟他拉關系。我找人給她老婆看病，興許治得好。”
林大亮嘆道︰“唉，兄弟是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你治好他老婆，就結梁子了。宋濤，你堂姐多大？”
“今年滿二十一了吧？星航基地當初佔地時，給了各個村兒不少合同制的招工指標。這堂姐上過幼師，進基地幼兒園當了保育員。幼兒園歸生活服務公司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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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宋濤說這麼詳細，憑林大亮的閱歷，也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宋濤堂姐想進正式編制，勾搭個當官的才行。星航基地特別講等級，單位里有企業和事業兩套編制，李季文五十出頭了，還能干兩年，在位期間能給小三兒弄上事業編，說不準兒還能調進機關。
步虛想的是，有能力了，見人遇到了困難，就該幫一幫，見人有病了，更該治。
褚照天開養生館，也需要打出名氣，幫他找個癌癥病人，挑戰性強啊。金水分離煉成了，也許能治癌癥。褚照天的非毒在下毒方面有本事，以毒攻毒，萬一瞎貓踫上死耗子了呢？
步虛的想法很樸素︰“林叔，給人治治病，當積德吧。”
林大亮要跟步虛合作，不便駁了他的好心。
“行吧。反正基地運輸隊的車輛不夠，咱也不指望生活服務公司。下午裝貨，我找找李季文。”正說著，經銷商派人把沃爾沃重卡開來了，曾少康的面子大，還掛了車牌。林大亮摸著那封閉式的車體，愛不釋手，一往深情地感慨︰“跟大姑娘似的，絲滑呀！”
林大亮做正事，從不拖泥帶水，吃完飯就跟物資處談好，下午帶車裝貨。
步虛看了貨，先給褚照天打了電話，他借用林大亮租的停車庫，等兩台車進了車庫，就打發林大亮兩口子帶林好去褚家別墅，那時候，褚照天就可以發功搬運車輛了。
柳艷秋像只懷孕的老蝴蝶，朝遮陽傘下沙灘椅上的褚媽飛去，喜氣洋洋地喊道︰“姜阿姨，對不住您老了，這一向事兒多，沒顧得上看您。”說話間飛到褚媽身邊。
褚媽翻著白眼道︰“喲，誰呀？照天，這胖姑娘打哪兒來的？”
柳艷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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