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主任帶褚照天兩人去招待所。他隨和可親，臉上帶著給人拜年的喜慶。可一走出辦公樓，沿途的人對他極是敬畏，見到他，立即側身路邊回避，有作揖的，有行屈膝禮的，畢恭畢敬。他和善地點頭致意。
褚照天很驚訝，能把精神病患者訓練得這麼復古嗎？
“我院正在試行禮儀等級制，非常成功，市政首腦準備在全市中小學推廣。”羅主任沒在乎在他右邊褚照天的反應，而是觀察著左邊王慈雪的神情，不管她好奇不好奇，就向她介紹了眼前的景象，以引起她的好奇。這女人太漂亮了，可惜眼瞎。
“這是社會工作科的創造，我院為把傳統文化先注入員工的靈魂，嘔心瀝血啊！”
“哦，這些人不是患者？”
“都是員工。他們的模範表率作用更大，會影響到患者，潛移默化式治療。”羅主任介紹時，像暴發戶炫富，但他又竭力要讓王慈雪看出，他不是滿足個人的虛榮心，而是沾沾自喜，為員工們的訓練有素，獲得了極大的精神榮耀。
褚照天上一世的禮儀等級比這繁瑣，煩人。他詫異地問道︰“還要在學校推廣？”
“從娃娃抓起嘛。不過，最初這靈感就來自于學校，學校班干部分處級科級，學生食堂設有學霸用餐專區，這是非常棒的激勵機制。”羅主任很興奮，一邊 地掰著手指頭，湊在王慈雪身邊，近距離讓她感受他的興奮。
兩名護士帶著行李箱跟在後面。
王慈雪感受到了，暗道︰“我只是一貫裝成比普通凡人遲鈍，又不是裝傻。這姓羅的太放肆，別人借酒裝瘋，他是借興奮裝瘋。”她怕褚照天為保護自己，不住這院了，便有意無意和羅主任保持距離，避免生事兒。
她預料到羅主任的步子又要偏斜，就像扭頭觀景，頓一頓腳步。
“我院復興傳統文化，從禮節入手，我有了驚人的發現。當我低頭彎腰和曲膝磕頭，保持著上下級之間的尊卑感時，心理馬上會發生變化。我斷定，這能喚醒每個人責任心和上進心。等我院經驗在全市推行成功，市政署要上報教育部。”
王慈雪附和道︰“咱們紅塵人的基因適合這一套，等級制管理符合國情。”
“知音！”羅主任喜道，“司法部門都特色化了，憑什麼我院不特色呢？我院要更加特色！”
褚照天又詫異地看向王慈雪，夾在中間的羅主任礙事，眼光不容易拐彎兒。
“等級差別本就客觀存在，當初就制定並執行了多年的行政等級，工資等級，連坐火車，坐飛機也要憑等級資格。後來人心亂了，搞得領導不好當啊，想來點兒特權，還偷偷摸摸的。無視等級差別，就是背叛傳統文化。”
“是啊，您可不能讓學校搶了先呀！”王慈雪為把褚照天關進來，也是拼了。
“對，由精神病院重新制定等級規則，才更富有時代精神。試問，還有什麼醫院敢在醫院前面冠以精神二字呢？王小姐，如今都在宣傳保護知識產權……”
“您等等，屈膝磕頭有什麼心理變化？”王慈雪顯示出對他每句話都有興趣。
“你在低眼看給你跪下的人，和你仰望那個看你跪著的人，是不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心情。”
王慈雪搖頭道︰“沒體驗過，沒人給我跪。我給我媽媽跪過，給他爸媽跪過。”
“那是你跪少了。”羅主任武斷地一揮手，又熱情地發出邀請︰“你就來我院體驗體驗吧。”
王慈雪兩只手掌直搖，撒著嬌拒絕了，羅主任被她白嫩的手晃得眯縫了眼。
在褚照天的記憶中，宿主的老婆沒在陌生人面前這麼活潑過。
羅主任為配合王慈雪的撒嬌，用手指點著她笑道︰“真是葉公好龍！”而後才說禮儀形式引起的心理變化。
行跪禮的人在下跪那一刻，能在瞬間意識到他的身份地位，明白他的處境，清醒地認識到他是干嘛的，又該怎麼干，才能讓接受他跪禮的人感到舒心、重視。
這一跪，還能激發出自尊，升華為超越自己超越他人的正能量。
接受跪禮的人同樣受到刺激，他必須加倍勤勉、壓制、管控，才能避免轉換角色的悲劇。于是，大家你追我趕，加強學習，提高工作效率，使勁兒內卷。
王慈雪暗喜︰把老油條整進來卷，最好跟醫生去卷，那他這輩子都別想出院。
褚照天問道︰“羅主任，你院有這麼多新生事物，在外面怎麼看不見你院的宣傳報道呢？”他擔心等級制度太過森嚴，行動受束縛。
“怕跟風！”羅主任不掩飾他的好惡，臉上浮現出憎惡。
他憎恨跟風，也憎恨褚照天打斷他的話。
精神病人憑什麼擁有王慈雪這樣的老婆呢？就算曾經擁有，也有悖道德！羅主任過去有城府，善于隱忍克制，可現在他已受到市政首腦的重視，不想忍，不用忍了。
褚照天目無尊卑地打電話，還說只住三五天，羅主任就想給他上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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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院長剛才召見，是要他好好收治褚照天，自願入院者，在試驗中出事不易引起社會輿論。院長接到市政署指示，私家醫院朱院長想搞技術外協合作，通過關系把項目轉讓給了精神病院。“我院不搞個人合作，但要留下項目。”院長很講原則。
羅主任仗著得寵，問道︰“院長，能留下褚照天的前妻嗎？”
“你有她的生理資料？哪個部位有價值？能跟誰配型？”院長驚喜地問。
“她美麗！性感！令人亢奮！沖動！蓬勃向上！”
院長變臉喝道︰“滾！做好你的宣傳！”
羅主任右腿全跪，左腿屈膝而下，一手杵地︰“喳！”他用莊嚴的太監式跪禮來表達向領導認錯、悔過，明確尊卑。
褚照天曾擁有漂亮女人，現在又成了珍稀項目。
羅主任再次見他，就有雙重忌妒和憎惡，卻不得不克制。
社會工作科協調醫療資源，既要尋找病源發現患者，進行收治，又要幫康復的患者帶著正能量精神，融入社區生活。羅主任以宣傳見長。
他以大局為重，忍怒履職，向褚照天宣傳︰“跟風是惡劣行徑。人們的創造力越來越低下，只知道跟風。宋院士提倡內卷，就是想激發社會創造力。一跟風，全都平庸了。因此，在我院等級制沒獲取專利認可前，對外一概保密。”
羅主任強調，泄密意味著文化流失，文化流失就是精神病院的精神流失！
“怎麼保密呢？王小姐出去有可能替你們宣傳哦。”褚照天逗他。
“不會！我們有多種保密措施。”羅主任堅定地自信著。
到招待所僅一兩百米，卻因羅主任一路受禮，使褚照天走出了遠征軍的感覺。
王慈雪用沙沙的煙燻嗓驚奇地喊著︰“平身吧平身吧，羅主任，這整得我多不好意思啊。”
在仿古庭院式建築的大門前，跪著白皚皚的一片人。
仔細看，白色服裝有崗位之分，護士服又有男女的不同。服務員是一色的女性，穿白色夏日制服，短裙外又圍短圍裙。勤雜工穿著白色的僕佣服飾。
歡迎場面盛大得像迎駕，又像孝子要出殯。
所里負責人和醫生都穿白大褂，他們不跪，而是畢恭畢敬拱手向羅主任請安。
羅主任听了王慈雪的話，讓大家起身。
護士、服務員、勤雜工同喊謝謝主任，再齊刷刷地站起，井然有序地分列大門台階的兩邊，抱雙手垂在襠前，低眉順眼地肅然而立。
褚照天越來越擔心，低聲問道︰“羅主任，患者也要遵守這些禮節嗎？”
“不！我院的患者像風一樣自由！”羅主任帶著褚照天、王慈雪及拎箱護士走入大堂，這跟普通的仿古酒店差不多。但是穿過前廳，就別有洞天了。
一條開闊的青石板路，兩旁是色調溫暖鱗次櫛比的獨立庭院。院牆間形成一條條小巷。
朱紅基調的木質重屋，躍出赫赤色的院牆，上面的垂簾輕幕仿佛飄蕩著習習的脂粉氣，配上一排排海棠色的燈籠，讓褚照天聯想到長安平康坊的中曲和南曲，檔次說高不高，說低不低。這類紅燈區能引起外國元首的興趣，倒是稀奇。
羅主任驕傲的介紹聲，把褚照天的思緒拉回精神病院。
“這里住的是外地外省的vip患者，五百個房間全滿。要不是米盈來電話，你住的六號院東廂房也訂出去了。”
褚照天吃驚了好了一陣，才緩過氣︰“生意這麼好？”極目望去，見不到頭。
“紅塵富強了，群眾生活質量高了，精神思想就容易產生多元化的毛病。”不過，羅主任很有把握地道︰“放心，在我院這些毛病都不是毛病。我院會從你的精神里徹底清除逃逸天神。”
王慈雪看向褚照天，點頭示意鼓勵。
羅主任借機湊近她輕聲問︰“他怎麼整出這詞兒的？”
王慈雪微笑著無奈地搖頭道︰“靠夢。”
說話間，走過一排高牆，轉入巷道，來到六號庭院，門口已候著兩名服務員和四名男女護士。女性雙手扣在左胯上，莊重緩慢的屈膝再低頭，行著福禮︰“羅主任萬福！”
兩個男護士只拱手作揖，並未說話。
庭院里是四合院結構，竹影婆娑，花木扶疏。王慈雪用心留意路過的一切，待服務員推開東廂房門，躬身請她進去，她看了一室一衛的房間後，以臨時家屬的身份表示極其放心，滿意，由衷贊美這日常居家的環境。她想，柳艷秋的擔心，純粹多余。
她親昵地握了握褚照天的手︰“瞧瞧，多好呀！這兒住著，就樂不思蜀吧。”
王慈雪撒手時，褚照天突然生出依依不舍的眷戀，這是前所未有的情緒。他飛快握住她的手說道︰“要走了？”王慈雪心道︰“猜得準。你就住個天長地久吧。”
憑你這狗爪子犯下的惡，就該在住到天荒地老，住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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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照天的舉動，更引起羅主任的深度憎惡︰非要挑戰我的忍耐極限嗎？
王慈雪哄著褚照天︰“你安心治療，明天我再來看你。”
褚照天的異樣也帶起她的異樣感受，舌間四穴和期門穴突突微動。
王慈雪這回有了感覺，她羞惱地想道，這狗爪子抓在皮膚的記憶，好像無法消除，不可磨滅了。接著，她左胸的天池、天溪兩穴汨嘟一聲流響，有絲絲涼風般的清爽，像湛湛幽泉縷縷沁出。
這濕潤津津的清涼，又沖淡了她的忿懣，轉眼又消遁了。
她本來就有殺機，眼前這褚照天分明是老油條，他卻屢屢掛著前夫之名施以輕薄，實在不堪忍受。可就在有了這涼爽感後，王慈雪對他的處置又奇異地變得和緩了︰履仙門不答應求和，這就是你的家了。我離開新康後，有人弄你出去，算你的運氣。
王慈雪在眾人面前照顧褚照天情緒，讓他握了一會兒，便用勁兒拔出手。
褚照天惆悵得沮喪，失神地呆立著，孤獨感填滿了心海。
在特保病房一個月，圍著他的人是好是壞，都已熟悉了。現在猝然降落在一個陌生環境，滿腦子都是舉目無親的清寥，屋里雖有人，卻像是孑然一身。
王慈雪抽手的動作，讓羅主任滿意，快慰。
他從王慈雪走出辦公樓的高興勁兒，看出她的心理，這高興是解脫後的身心放松，是徹底擺脫了前夫的高興。這也是許多親屬的共同心理，他們從精神病患者的折磨中獲得了解放。但此時，羅主任帶著留下褚照天的任務，要加以開導。
“王小姐會來看你，你試著把這兒當成家，我保證你明天就安心了。”
羅主任解釋道，把vip患者的住地命名為招待所，把它打造成居家環境，正是為了讓患者切實感受到，這是家，精神病院把他們當成正常人一樣看待的。而這里的工作人員，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嚴格地說，你是老爺，他們是你的忠誠僕人！”
褚照天震驚︰“你這等級制，還是封建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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