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姬若風最煩他的優柔寡斷，犀利反問︰“北離百姓和兒女私情孰輕孰重？”
蕭若風啞然，沁出一抹淒涼的笑。
朝堂爾虞我詐，邊關浴血奮戰，加之寒毒的磋磨，導致不足四十的他早生華發，面容憔悴，皮膚慘白。
“你的心里裝著百曉堂和北離，我沒看錯你。”
他很欣慰，踉踉蹌蹌地起身，踱步到門外。
庭院中，一朵朵名貴的菊花嬌艷綻放，明明那麼美麗，卻給人一種蕭條的感覺。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菊花代表秋天，意味著一年過半，人又老了一歲。
蕭若風蓄起一口氣，挺直腰桿，目光移到幾棵梧桐樹上。
下人們照料得極好，幾棵梧桐樹枝繁葉茂，長得比屋頂還高。
金色的陽光透過縫隙灑落下來，光影斑駁間，他瞧見幾片枯黃的葉子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
蕭若風的靈魂劇烈震顫，只覺自己當前的處境和那枯葉相似，一樣的垂垂老矣，一樣的朝不保夕。
悶氣重新凝聚于胸，他全身控制不住地抖動。
“王爺！”
姬若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了然。上前扶住蕭若風，他輕聲開解︰“生老病死是常態，不必過于憂慮。”
蕭若風何嘗不知，他只是有點接受不了。
“我才三十出頭，凌塵和楚河還未長大，皇兄的龍椅也不穩當。”
廊下掛著一只精美的鐵籠子，里面的鸚鵡听到這話，忙嘰嘰喳喳地叫︰“王爺長命百歲！王爺長命百歲！”
蕭若風一愣，好笑地罵道︰“準是兩個臭小子教的。”
語調里帶著滿滿的的寵溺和高興。
他真心愛著兩個孩子，孩子也殷切地愛著他。父慈子孝，人間幸事。
提到孩子們，姬若風不禁想起自家女兒，“凌塵和楚河有心了，換做阿雪，指定會說死老頭子快點傳位。”
“哈哈哈！”
蕭若風胸口高低起伏，一張一收，郁氣消減不少。
“咱們這些孩子里，就沒有一個溫柔似水的。”
唐憐月未曾婚配，司空長風父女和李寒衣遠在雪月城，天啟城中留下的幾個人僅有姬若風家的是女兒。
偏偏姬雪人如其名，高冷狂傲，幾個臭小子多調皮，也得退避三分。
仰頭觀望南安城的方向，他勾了勾唇，漾起如沐春風般的暖笑。
“暗河大家長和北離司糧官的孩子，橫跨黑暗與光明，會是什麼樣的性子，真令人期待啊。”
姬若風掂量掂量蘭花瓷瓶，興致盎然地評價︰“不會比咱們這幾個差的。”
差肯定不會差，父母兩人俱相貌出眾、才華橫溢，孩子一出生便贏在了起跑線上。
蕭若風笑意微斂，拿樹葉逗弄鸚鵡，狀似無意道︰“你說，能不能把孩子們送去司農署，請小師妹教養？”
此話猶如晴天霹靂，在姬若風耳旁猛然炸開。
他驚得渾身一哆嗦，瞳孔渙散，“王爺，天還亮著，沒到做夢的時候。”
蕭若風︰“……好歹讓我先幻想一會兒。”
有些東西美夢成真，有些只會徒生禍亂。
姬若風木著臉，無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雲滄姑娘會把孩子們晾在門外，再潑一盆冷水，最後抖出我們的糗事，去茶館講個三天三夜。”
手段不殘忍，但膈應人。
蕭若風還不想成為全天下的笑柄。他慌忙搖頭，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罷了罷了！不去自找苦吃。”
一通插科打諢過後，肅殺的氛圍有所緩和。
兩人回到屋內，把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
厚重的一沓諜報中，字跡密密麻麻，看得人頭暈眼花。
有一個人的名字頻繁出現，即使腦袋暈暈沉沉的，亦無法忽略。
“王爺，葉嘯鷹對您忠心耿耿，可他出自民間，心智、認知上升不到朝堂爭斗的水平。”姬若風說得很委婉。
葉嘯鷹本是個屠夫，空有一身天賦，無處施展。
有幸遇到蕭若風，引領他從軍作戰，一路高升，坐上金甲大將軍的位置。他作風凶殘暴虐，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因此人送外號“人屠”。
知遇之恩、提拔之情，葉嘯鷹記在心里，誓死追隨蕭若風。
但葉嘯鷹的心思比雷夢殺復雜多了。
有前途、有崇拜、有感激。
各種情緒共同組建成誓死追隨的結果，並不純正。
他眼中的蕭若風完美無缺，明德帝、蕭氏皇族和朝臣們、江湖豪杰們均不配與之比擬。
天性自負，逞莽夫之勇，這樣的人只推崇自己認定的，而無視其他人的優點和作用。
有心之人稍稍挑唆，便會生出恐怖的想法，完全不考慮當前的局勢和黎民百姓的安危。
這一點蕭若風心里清楚。
自己一手栽培的參天大樹，和他的孩子沒什麼分別。
同樣的，因為付出了諸多的心血和教誨，所以孩子叛逆時，他遲遲下不了決心制裁。
“嘯鷹的所作所為皆由我而起，我要承擔一部分責任。你先回去吧，此事我會妥善處理好的。”
姬若風濃眉緊鎖，這是要重重拿起、輕輕放下的節奏。
人人有私心，可不能罔顧是非對錯、輕重緩急。
感情上他能理解蕭若風，理智上做不到。
閉了閉眼，姬若風呼出口氣，意味深長道︰“王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會盡全力護住楚河。”
是楚河，而非蕭若風和蕭凌塵。
簡單的一個稱呼，其內蘊含的意義非同小可。
蕭若風明白對方做出了取舍，含笑點頭，“好！你心懷萬民，肯冒險守護楚河，已是一番情義。”
抱拳深深一躬，他感嘆道︰“有你，有小師妹，還有楚河，北離未來可期。”
結果已出，姬若風起身告辭。
蕭若風目送他離開，取來一張雪白宣紙，磨墨提筆，開始寫信。
楚河有了庇護所，他也該為凌塵謀一條出路。
兒子年紀尚小，父母不在身邊，會很艱難。自己曾經受過的苦，不願兒子重蹈覆轍。
落筆，風干，裝封。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
蕭若風打開鐵籠，把紙筒綁上鸚鵡的腳踝，“去找她。”
擺脫了牢籠，鸚鵡展開雙翅沖向廣袤無垠的藍天，眨眼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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