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石藝廠的老木門在秋風中吱呀作響，許前進摩挲著斑駁的門框，指尖觸到某處凸起的刻痕——那是二十年前他和大寶爹賭氣時留下的。小吳抱著賬本從廠里出來，賬本邊角被翻得毛了邊，"許書記，大寶今天又來問承包的事了，咱們才接手不到三個月......"
這句話讓許前進後背一僵。夕陽將石藝廠的影子拉得老長，廠區里堆積的石料在暮色中像沉默的巨獸。為了盤活村里的集體經濟，他頂著壓力和宋老板商議，將石藝廠收歸集體，沒想到剛有起色，大寶就提出承包。
"召開村民會議吧。"許前進扯了扯領口，喉結上下滾動，"把能叫的人都叫上，這事得大伙拿主意。"
活動大院的白熾燈把會場照得亮如白晝，長條凳上坐滿了人。周美麗踩著高跟鞋"噠噠"走進來，耳墜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本來今晚約了美容院做護理，小吳和前進非讓我來。"她掃了眼會場，目光落在許前進身上，"丑話說前頭，不管誰承包，賬目必須月月公示。村里的錢，一分一厘都得掰開來算！"
"說得對！"二懶把煙屁股在地上碾滅，"還得立軍令狀！要是干到一半撂挑子，違約金得賠到他傾家蕩產！"
大喇叭三嫂扯著嗓子接過話頭︰"當年大寶他爹和許書記鬧得不可開交，現在就這麼把廠子交出去？"她的話讓會場突然安靜，許前進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背上——那年因為兩個小孩子吵架，大寶爹居然跑到許前進家興師問罪，這事在村里傳了整整五年。
"三嫂，"許前進從後排站起來，手里攥著泛黃的會議記錄，"咱們先把承包方案定下來，我再去找大寶談。只要方案合理，他要是真想干，肯定能談攏。"
散會後，許前進踩著月光往大寶家走。老槐樹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搖晃，像極了記憶里那個爭吵的黃昏。推開虛掩的院門，大寶爹正在院里劈柴，斧刃劈開木頭的脆響驚得他抬頭，手里的斧頭差點落地。
"前進啊......"老人的聲音帶著顫音，臉上的皺紋擰成一團，"那年是我糊涂，你可別......"
"大叔，"許前進快步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我是為大寶承包廠子的事來的，過去的事，早該翻篇了。"
話音未落，茅廁里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大寶提著褲子沖出來，臉上還沾著草屑，"前進哥！實在對不住，剛......剛肚子疼......"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局促地站在原地。
許前進從帆布包里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文件，"大寶，這是村民會議討論的承包方案。第一年上交利潤十五萬，往後每年遞增百分之十，廠里的老工人至少留六成......"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牆上貼滿的石料設計圖，"你真有把握？"
大寶突然挺直腰板，黝黑的臉上泛起紅光︰"我在石材市場摸爬滾打八年，早把行情摸透了！"他快步走到桌前，展開一張泛黃的報紙，"你們看這個！省城正在建文化產業園，需要大量景觀石雕。咱們廠的青石質地細膩，只要能拿下訂單......"
听著大寶的規劃，許前進注意到老人一直默默站在兒子身後，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攥著衣角。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大寶爹眼角凝成一顆晶亮的水珠。
"但是有個條件。"許前進突然開口，"你得帶著廠里的年輕人一起干。上個月新來的大學生小王，學的就是雕塑設計......"
"沒問題！"大寶幾乎跳起來，"我正愁缺懂設計的人！"他轉頭看向父親，"爹，您當年不是說，咱們家的石雕手藝不能斷在我手里嗎？這次我要讓葫蘆彎南山石藝廠的牌子，掛到省城去！"
老人別過頭，用袖口狠狠擦了把臉︰"臭小子，要是敢搞砸，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離開大寶家時，許前進抬頭望著漫天繁星。遠處石藝廠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大寶爹手把手教他刻石獅子的場景。那些曾經橫亙在心頭的隔閡，此刻竟如秋夜的薄霧，在月光下悄然消散。
一周後的簽約儀式上，大寶握著筆的手微微發抖。圍觀的村民里，有人交頭接耳，有人默默點頭。當筆尖落下的那一刻，許前進注意到大寶爹悄悄抹了把眼淚，而大寶望向他的眼神里，除了興奮，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秋風掠過南山，石藝廠里再次響起叮叮當當的鑿石聲。這次的聲音，不再是無奈的嘆息，而是充滿希望的樂章。
簽約後的那個清晨，大寶早早來到石藝廠。晨霧還未散盡，他站在堆滿石料的空地上，看著工人們陸續進廠。老石匠李師傅拄著鐵錘，布滿溝壑的臉上寫滿懷疑︰"年輕人，這廠子可不是過家家，你當真能讓它起死回生？"
大寶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疊設計圖。圖紙上，憨態可掬的卡通石獅子、線條流暢的現代雕塑躍然紙上。"李師傅，咱們不能總守著老手藝。"他指著圖紙上的立體幾何造型，"省城的文化產業園要的是創新，咱們就把傳統石雕和現代藝術結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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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剛畢業的大學生小王背著畫夾走進來。大寶立刻迎上去︰"小王，你學的數字建模能不能用在石雕設計上？咱們先做個3d模型，客戶就能提前看到成品效果！"
小王眼楮一亮︰"當然可以！我這就聯系學校的實驗室！"
接下來的日子，石藝廠變成了火熱的戰場。大寶帶著工人們研究新工具，小王用電腦設計模型，李師傅則把多年的雕刻經驗傾囊相授。每當夜幕降臨，廠區的燈光總會亮到很晚，叮叮當當的鑿石聲與機器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南山往日的寂靜。
三個月後，省城文化產業園的招標現場，大寶的團隊帶著精心制作的樣品和三維模型驚艷亮相。競爭對手們看著那些既保留傳統韻味又充滿現代美感的石雕作品，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當宣布中標結果時，大寶的手心里全是汗，直到听到"南山石藝廠"幾個字，他才激動地抱住身邊的小王。
消息傳回村里，整個向陽村都沸騰了。大寶爹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逢人就說︰"我兒子出息了！咱們的石雕要進省城啦！"說著說著，這位一輩子硬氣的老人又偷偷抹起了眼淚。
許前進看著石藝廠熱火朝天的景象，心里感慨萬千。他特意來到大寶家，把村里準備的獎勵金交到老人手里︰"大叔，這是村里給大寶的獎勵，也是給您的。當年您教我刻石獅子的手藝，現在終于派上大用場了。"
大寶爹顫抖著接過錢，聲音哽咽︰"前進，以前是我糊涂......"
"大叔，"許前進打斷他的話，"咱們都得往前看。現在大寶不僅讓石藝廠活了過來，還帶出了一批年輕的匠人。"他指著窗外，幾個年輕人正圍在一起討論新的設計方案，"您看，這就是咱們葫蘆彎村的希望。"
隨著文化產業園項目的推進，南山石藝廠的名氣越來越大。周邊村子的年輕人也慕名而來，想要學習這門手藝。大寶順勢開辦了石雕培訓班，不僅教雕刻技術，還開設了設計、營銷課程。
一年後的秋天，許前進站在石藝廠的觀景台上，看著廠區里忙碌的身影和堆放整齊的石雕作品。遠處，一輛輛滿載石雕的貨車正駛向全國各地。大寶匆匆跑來，手里拿著新的訂單︰"許書記，市里的博物館要定制一批展品，還有......"
"別急，慢慢說。"許前進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為這對曾經因為矛盾而疏遠的叔佷鍍上一層溫暖的光芒。
秋風再次掠過南山，石藝廠里的鑿石聲依然清脆悅耳。這聲音，不僅是對傳統技藝的傳承，更是新時代鄉村振興最動人的旋律。而那些曾經的隔閡與誤解，早已化作推動向陽村前進的力量，讓這個小山村在發展的道路上越走越穩，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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