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線剛泛起魚肚白，許前進踩著露水來到周美麗的代銷店。玻璃櫃上還凝著昨夜的水汽，周美麗正踮腳擦拭貨架頂層的醬油瓶，听到動靜回頭時，晨光恰好穿過她眼角的細紋，在深灰色圍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34；前進，癟三的事兒定了。&34；周美麗將抹布在搪瓷盆里擰出黃水，指節泛著青白，&34；判了八年。他這情節嚴重，幸好富貴姐沒較真兒，沒給他施壓追究到底。要是真追究起來，他這輩子可就徹底毀了。&34；
許前進的帆布鞋碾過地面的碎花生殼，發出細微的爆裂聲︰&34；你咋知道的呀，美麗姐？&34；
&34；剛富貴姐給我打的電話。&34；周美麗從櫃台底下摸出個鐵皮糖盒，取出兩顆水果糖塞給前進，糖紙在晨光里折射出彩虹，&34；吃顆糖吧，甜的能壓驚。&34；
許前進剝開糖紙的手頓在半空︰&34；對了，美麗姐，這事兒也算有個結果了。不過，咱們是不是得去看看柱子哥啊？今天可是他宣判的日子。&34；
周美麗正在碼放的啤酒瓶突然發出清脆的踫撞聲，她轉身時貨架上的塑料花微微顫動︰&34；是該去呀。畢竟我們是兩口子，柱子走到這一步，唉......&34；
&34；那我先回家吃點飯再去。&34；許前進將糖含在嘴里，甜味混著薄荷的清涼漫開，&34；對了，要不要叫上香玲她們家的人一起去？&34；
周美麗望著窗外爬滿絲瓜藤的籬笆，露珠正順著卷須滾落︰&34；別管他們了，他們要打算去自己會去的。這事兒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多一個人去，可能多一份傷心。&34；
許前進看見周美麗鬢角沾著片蛛網，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他伸手替對方拂去，觸到的發絲帶著經年累月的煙火氣︰&34；美麗姐，沒事的，日子總會熬過去的。&34；
周美麗突然提高聲音︰&34；秀秀，秀秀，趕緊過來！&34；
院子里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夾雜著衣料摩擦磚牆的沙沙聲︰&34；馬上就到，姑姑，我在廁所呢！&34；
周美麗對著門框啐了口︰&34；這孩子，早不上晚不上，等咱出去有事他就上廁所。&34；她從褲兜里掏出鑰匙串，銅鑰匙相互踫撞發出清響，&34；等我給我娘和我爹說一聲，咱們再去吧前進。&34；
&34；行，我也回去給我娘交代一下。&34；許前進剛轉身，又被周美麗叫住。
&34；行，那你回家取車吧，我在家等你就是了。&34；周美麗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櫃台邊緣的豁口，那里還留著去年春節被鞭炮崩出的焦痕。
許前進的三輪車“杠杠杠杠”地碾過村道，車斗里的鐵桶叮當作響。周美麗坐在他身後，雙手攥著褪色的藍布包袱，里面裝著給柱子準備的換洗衣物。風掠過曬谷場，掀起她鬢角的白發，那些銀絲在陽光下閃爍，像極了法庭外鐵柵欄上凝結的晨霜。
縣法院的台階泛著冷光，許前進扶著周美麗下車時，她的膝蓋在水泥地上磕出悶響。審判室里擠滿了人，劣質煙草味和汗酸味交織，周美麗突然抓住許前進的胳膊︰&34；你說，柱子會不會......&34；
&34；噓——&34；許前進指節敲了敲木門，油漆剝落處露出暗紅色的底漆，&34；該進去了。&34；
法庭的木質長椅吱呀作響，柱子站在被告席上，囚服的領口翻得不齊整。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半月形的淤痕。當法官的聲音響起時，周美麗的指甲也掐進了許前進的手背︰&34；許大柱，金山鎮葫蘆彎村人，因與村族長有舊恨，遂于族長家人出外之際，偷偷抱出其孫，至幼童窒息死亡，社會影響極其惡劣，故本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許大柱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力終身。因家屬只求重判，所以不予沒收個人財產。如不服本判決，可與本宣判送達之日十五日內提起上訴，退庭。&34；
周美麗的眼淚砸在判決書復印件上，暈開了&34；無期徒刑&34；四個鉛字。柱子被帶離時突然回頭，他的目光掃過旁听席，在周美麗紅腫的眼楮上停頓了兩秒，又迅速移開。那兩秒里，許前進分明看見他喉結劇烈滾動，仿佛吞咽著某種滾燙的東西。帶來的東西居然不能交給柱子，周美麗頓感淒涼，或許入獄後就可以探監送了吧。
走出法院時，正午的太陽正懸在頭頂。周美麗的藍布包袱被汗水洇出深色的水痕，她突然蹲在地上，從包袱里掏出個油紙包︰&34；這是柱子大娘昨天送來的腌蘿卜，她說......&34；
許前進接過油紙包，咸香的味道混著泥土氣息撲面而來。遠處的麥田在熱浪中起伏，像極了法庭上柱子囚服下微微顫抖的脊背。他拍了拍周美麗的肩膀，三輪車的引擎聲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34；回去吧，家里還等著呢。&34；
車輪碾過柏油路上的裂縫，發出有節奏的 當聲。周美麗將額頭抵在許前進寬厚的上衣上，听見他胸腔里沉穩的心跳。
“美麗姐，好些了嗎？”許前進問道，“要不要坐下來喝點東西。”
“怎麼了前進，你想喝酒？”周美麗不解的問道。
“我就是想讓你放松一下美麗姐，不想看到你不開心的樣子！”許前進接過話說道。
“那你把姐娶了吧！”周美麗仰起頭看了看許前進。
“別逗了美麗姐，你可是村長啊！”許前進回應道。
“行了行了，不鬧了，就當我沒說！”周美麗口是心非的說道，眼前這個男人可是活著的希望，她是多麼渴望得到他的愛啊，可是又不能涼了香玲的心，也許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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