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碾過寒冬已經上凍的路面，徑直進了學校的時候，吳玉章正在辦公室擦拭著他櫃中的相片。
相框銅制圈上，泛著經年摩挲的光澤，接縫處，還留著之前被磕過的劃痕。
當溫城推開辦公室屋門的瞬間，吳玉章正在用軟布輕拭著其中最為重要的那張，仿佛在照顧初生的嬰孩。
那是當初與陳雲二號首長的合照。
溫城進屋，吳玉章被門軸的嘎吱聲吸引了過去，扭頭看著進門的二人，頓時笑道，“怎麼你倆還親自來了。”
“不來不行啊！”
楊毅隨著溫城，徑直走到了辦公桌前，苦笑著說道，“你給我們放了個那麼大的衛星，不得過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嗯？什麼意思？”
吳玉章泛起一抹疑惑，將手中的相片重新放回了櫃子，關上櫃門，將二人讓到辦公室的沙發旁，三人坐定，這才開口問道︰
“說清楚，老楊，什麼放衛星，我怎麼有點听不懂。”
“丙烯縴維水泥基復合材料的抗塑性干縮開裂性的課題論文！”楊毅的側著身子，略微嚴肅的提醒了一句。
“奧，這個事兒啊。”
吳玉章恍然大悟。
“怎麼了，論文有問題？不對啊，我這剛送上去，你們就已經審驗完了？”
說著，吳玉章還驚訝的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上海手表。
“內容已經讓人去審核了。”
溫城坐在旁邊開口說道，話音凝重，帶著一抹糾結的狐疑，“但是，你們那邊文章的一作，為何寫的是閻慶俞的名字？”
吳玉章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
這二人過來不為其他，只是對署名的排序有疑問。
如果只是這個問題……
吳玉章心中一松，頓時笑道，“這個還真沒寫錯，我有試著勸說老孫、老張，讓他們的名字寫在前面，這樣對他倆的研究經費很有幫助。
可這倆直接便拒絕了，根本沒有一點遲疑。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課題，還真是閻慶俞一手做的，老孫與老張，也只是在閻慶俞研究數據的基礎上，做了延伸而已。”
“不可能！閻慶俞只是個剛上大學沒多久的學生！而且還是從夜校升上來的，他的知識儲備，如何能夠支撐他完成這樣的課題研究？”
溫城還是不信，聲音不由得放大了幾分。
閻慶俞他之前在軋鋼廠見過，雖交流不多，可也能夠感覺出，那小子身上沒有他們搞科研的那種味兒！
自己記著他的好，也願意在他的檔案上添上一筆，可要說這家伙成了科研人員，還獨立完成了一個近地課題……
這怎麼可能？！
“這……你們要不信的話，那就只能親自去問老張跟老孫了。”
吳玉章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們說，這個不是他的專業，只能將這個事兒拋了出去，讓張景坤與孫業同來給他們解釋。
溫城沒有二話，扶著沙發扶手的胳膊驟然使勁兒，身子站了起來，一臉鄭重的道︰
“走！”
……
三人從辦公樓相繼而出，拐了個彎，實驗樓走廊瞬間回蕩起鞋底摩擦水磨石的聲響。
“304。”吳玉章報著張景坤的實驗室門牌。
溫城點了點頭，目光掃視著屋門上方標注著房號的指示牌。
一直走到了較深的位置，這才停下了腳步。
推開304實驗室的門時，正見著閻慶俞踮腳夠頂層試劑櫃。
深藍色工裝褲裹著他人單薄的腰線，袖口挽起處露出靜脈顯眼的小臂。
听到門口的響動，閻慶俞轉身，溫城剛好看見他脖子上掛著的準入證。
“溫老？”
閻慶俞頓時驚呼，“您怎麼過來了？”
閻慶俞在劉闖的辦公室見過溫城，後續的獎勵中，溫城也使了不少勁兒，這些，劉闖當初都與他說過。
在他的心里，對于這個老人還是頗有好感的。
"溫組長來了？"張景坤同樣听到了屋門處的動靜，從實驗室最里面走了出來，灰呢中山裝的褶皺里抖落細碎粉筆灰。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幫我看看這個。"
張景坤一手枯枝般的手指拉住溫城手腕，另一只手將手上的實驗數據遞了過去。
“我們這里的實驗設備有限，沒辦法達到理論數值，來，一起想想，還有什麼辦法能往下再探一下。”
“什麼玩意兒。”
溫城茫然的將手上的實驗數據舉到面前。
"老張帶著孩子們改良的cvd沉積法。"
孫業同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白大褂下擺沾著石墨烯粉末，"去年十月數據就出來了，但是指標一直壓不下去。"
“啪。”
溫城直接將手上的實驗數據摔在了張景坤的懷里，沒好氣的說道，
“娘的，這玩意兒我那都沒有，你跟我䱇瑟啥？真要想在往深的地方挖兩下，讓老吳給你打申請，我那直接批！
今天過來，可不是跟你們探討學術問題的。
丙烯縴維水泥基復合材料的抗塑性干縮開裂性的課題論文報告，是你們提交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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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一作寫的是閻慶俞的名字？你們考慮過沒有，一個大二的學生，能扛得住這麼大的壓力嗎？”
溫城一臉怒色，說話時的語氣也逐漸變的沒那麼客氣。
張景坤與孫業同對視一眼，頓時笑了。
兩個老頭臉上的褶皺隨著笑容變得更加的錯綜復雜，不過能看的出，他倆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如何就扛不住？我們都不擔心，你擔心個啥勁兒？”
孫業同說話向來耿直，一點都不繞彎，
“這實驗本身就是閻慶俞做的，我們幫忙的時候，初版實驗成果都出了！
我們無非就是在他的實驗基礎上，用更好的設備，更加專業的手段將數據細化、深度做了一些優化，僅此而已！
如果只做這些活兒，都能排到一作的話，那咱們整個科研環境，也就算是廢了……”
孫業同話音落下，楊毅看向閻慶的目光中，滿是驚愕的光芒。
張景坤與孫業同，在材料物理領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尤其是孫業同，更是為人耿直，從不做一些蠅營狗苟之事！
他既然這麼說，那便事情當真如此！
只是……
一個大二的學生……
楊毅看著閻慶俞白皙的面龐上還帶著些許青澀，忽然感覺，是不是自己當真老了？
溫城同樣如此，嘴皮子輕輕泛著顫，面上瞬間由青轉紅，眼眸里，也是射出兩股激動、興奮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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