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埃里克在營地里稍微有了些動靜的時候就醒了過來。他鑽出帳篷，另一邊更大的帳篷里剛好也鑽出一道身影，薄霧朦朧，兩人在晨曦中互相望了一眼，然後彼此點頭問候。
“早，修女長。”
“早上好，埃里克先生。”
起得太早其實沒什麼事可做，兩人各自洗漱時，營地里大部分人都還沒起來，穿梭往來的都是幫忙的村民。
但早上根本沒什麼事，準備早餐也不需要那麼多人，其中一些就是來混工錢的，露個臉就敢說自己干了活。
不過這樣的村民到底是少數，埃里克也懶得計較，隨便拿了塊面包先墊著肚子，然後騎上馬，在周圍巡視了一圈。
“早上好，埃里克少爺。”
“你好。”
“您起得真早，小伯爵。我听說城里的貴族都是白天睡覺晚上才起來的，每天只是吃喝玩樂，什麼活兒都不用干。您跟普通的貴族老爺真不一樣……”
“因為我還不是老爺呢。”
騎馬踱步，跟偶爾遇到的村民隨口交談兩句，繞了大半圈後，埃里克在一處高坡上停下，眺望著下方的礦場村鎮還有外圍廣闊的荒野。
礦場里還冒著黑煙，那是從日到夜、又從夜到日不停焚燒的不死者們所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小鎮中反而看不到太多人影，早起的人都跑來高坡上的營地了。
朝陽漸升，晨光籠罩，荒野里的薄霧逐漸變淡，天空中飄著幾絲淡雲，看樣子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好兆頭……”
埃里克望著東邊天空耀眼的紅日，自言自語，“要是下雨，今天晚上都沒地方舉行宴會了。”
身下的馬忽然晃了晃腦袋，鼻子里噴出氣來，原地踱著碎步。
“好，回去吧。”
繞著路回到下面，萊斯利和其他衛兵也都已經起來了，營地里變得更加熱鬧。
而到準備再次進入地下的時候，礦場里擠滿了村民，所有人都在期待著他們今日的歸來。
埃里克身上集中了最多的目光，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只是環顧一圈，他也沒想到如何開口，便舉起手里的劍。
礦場里立即響起一陣歡呼。
“出發吧。”
打起火把，一行人再度踏入黑暗的礦洞，朝著地底深處進發。
“我們要到了嗎？”
經過第一個岔路口時，索菲開口詢問身旁的修女長。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下來了，挨不住軟磨硬泡，阿萊娜還是答應了索菲下來看看的請求，前提是她不能太深入，更不能加入戰斗，讓她回去就得回去。
“這才哪到哪，還早著呢。”埃里克頭也沒回地替修女長回答了她的問題，“這是我們第一天戰斗的地方。”
索菲看了看修女長，快步跟到他身邊，“那還有多遠？”
埃里克粗略估算了一下，“剛才走過的距離，再翻個十來倍吧。”
索菲一呆，“這麼遠……”
“也就是在地下，所以顯得遠，實際倒是還好。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不要。”
猶豫過後，她還是堅定了要跟著下去的念頭，“修女長說，直面黑暗與邪惡，也是堅定自身信仰的途徑之一。”
扭頭見她臉上滿是硬撐起來的堅毅，埃里克失笑，“就是來蹭經驗的吧。”
“什麼……經驗？”索菲茫然。
“沒什麼，不要在意。”
沿著巨大的下降螺旋一路深入，隊伍時不時地會在岔路口停下，檢查岔道入口處的簡易封閉措施，確保里面不會藏著不死者。
和前兩天一樣，拉著拖車的村民也一直跟在隊伍的後面，搬運礦道里剩余的腐尸，等到準備戰斗的時候，索菲就得跟著他們返回地面——至少也得躲得遠遠的。
“這個礦道真的好深啊，我們現在已經在地下幾百米了吧？”
左右上下都是岩壁，不見天日的壓迫感令索菲難以避免地有些緊張，總忍不住去想如果頭頂礦道突然坍塌會是何等的災難。
“沒那麼深。礦道雖長，但坡度並不算陡。”小修女的不安都寫在了臉上，埃里克看了看她，估計她也堅持不了太久，準備讓她待會兒跟第一批返回地面的村民離開。
而看著地面以及兩邊岩壁上偶爾顯現的黑色血跡，索菲低聲嘆息︰“往上往下都逃不出去，兩百年前被困死在這里的那些瘟疫感染者，該有多絕望啊……”
埃里克怔了怔，重新看了她一眼，短暫沉默後說道︰“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們深入地下清理不死者，既是為了保護礦場外活著的村民，也是為了結束這些被詛咒的靈魂的痛苦，讓他們得以安息。”
“嗯！”同樣的使命仿佛也擔到了自己的肩上，索菲挺了挺腰，目光都堅定了幾分。
“你現在保護好自己就行了。”看她眼神堅定得像是要去單挑地底的死靈法師，阿萊娜還是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啦……”
沿著礦道又深入了好一段時間，走在前面的萊斯利忽然抬手，隊伍立即停了下來。
“終于到了嗎？”索菲開口詢問，只是見前面的人一個個神情嚴肅，聲音很快低了下來。
阿萊娜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讓她安心，又回頭看了兩眼身後的礦道，考慮是不是該讓她返回了。
“我們昨天差不多就探索到這里為止。按少爺的說法，這邊離那個死靈法師藏著的地方已經不遠了。”
萊斯利看向埃里克，“因為這邊通道還算開闊，我的意思是，隊伍留在這邊待命，我先去前面探路。”
“我熟悉地形，跟你一起進去。”埃里克說道，阻止了還想說些什麼的侍衛長，又看向其他侍衛，“你們留在這里，保護好兩位聖都使者，還有那些村民。”
“是！”
作完安排，埃里克和萊斯利立即行動起來，一前一後地朝著前方探去。
一邊深入，埃里克一邊回憶著最終boss的手段，“除了召喚骷髏，那個死靈法師還比較擅長詛咒，沒什麼立即致命的手段，但被控制住了跟死也沒什麼兩樣了，打起來千萬要注意躲避他的法術。”
“我明白，少爺，你昨天就提醒過了。”萊斯利回答著他，注意力一點也沒有松懈。
“那我說的另外一點，你應該也還記得。”
“是……”
埃里克看向他，“不能猶豫，猶豫我就真死了。”
侍衛長鄭重點頭，“是！”
兩人繼續探索著未知區域，而對埃里克來說，眼前所見都與記憶中的景象別無二致，越看越熟悉。
“停下。”他叫住萊斯利。
侍衛長停下腳步，扭頭看他，埃里克看著前面過道的地面，又往前走了幾步，拿劍在地上捅了捅。
“這里有陷阱。”
讓萊斯利拉住自己，埃里克往前踏出一步，腳下沒有任何變化。
他又前傾身體，讓重心也慢慢往前轉移。
嚓！
毫無征兆地，通道中間一塊一米多寬、兩米多長的區域突然裂開塌陷，露出足有四五米深的落穴，而底下全是尖刺，間隙之中堆滿白骨。
萊斯利緊緊拉住少爺，額頭冷汗都流下來了，而後者還在感慨。
“嘖嘖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經典的落穴陷阱……”
重新站穩身體，埃里克探頭看了眼陷阱底下，兩百多年過去，地底的尖刺依然閃著金屬光澤，還帶著幽幽的藍色。
“這麼高掉下去，就算沒被那些尖刺插死，擦破點皮也會被毒死。秒殺哦，來個神牧都沒得救。”
萊斯利越看越心驚，“這要是我一個人過來探路，肯定就掉下去了。”
“所以接下來慢點走，陷阱我基本都記得，咱們一一排除過去。”
侍衛長抹了把汗，“是，少爺……”
兩人從旁邊繞過地刺陷阱，繼續往前摸索。
boss房前的這條死亡之路，哪怕當初死了又死，埃里克也不是哪里有陷阱都能記得，但至少對陷阱種類和觸發方式還有印象。
帶著十二分的警惕，他一步步摸索，靠著萊斯利的配合，將陷阱逐一排除，或是留下顯眼的記號。
“蹲下，蹲低點。”
萊斯利毫不猶豫地蹲下身，前面同樣已經蹲下的埃里克，伸出劍往地上一刺。
嗖！嗖！嗖！
前方黑暗的礦道里射來三發箭矢，幾乎不分先後，從兩人頭頂飛了過去。
“弩箭陷阱，或者應該叫踏板陷阱，很經典吧？”
萊斯利也不知道少爺所說的經典到底是哪種經典，他只明白自己一個人過來的話現在已經被射成刺蝟了……不，他一個人壓根就到不了這邊，早死前面了。
“先別起來啊。”
埃里克提醒一聲，又往地上刺了一劍，又引來三發疾速飛過的箭矢。
他繼續戳，箭也繼續飛。
“幾輪了，有完沒完……”埃里克嘀咕一聲，又捅了幾下，終于沒動靜了。
兩人這才起身，往前走了一段，礦道轉折，岩壁上是三個顯眼的孔洞，弩箭就是從那里面射出來的。
指尖沿著孔洞邊緣摸了一圈，萊斯利感慨︰“既然有能耐布置這種陷阱，為什麼不干脆挖開山體，從這里逃出去呢。”
“可能陷阱也不是他布置的。”埃里克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你不如直接過去問他。”
他往前扔出一團照明術，萊斯利扭過頭，這才發現礦道已到盡頭。
視線終點是個大廳，一道枯瘦人影坐在大廳中間的岩座上，垂首對著這邊。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它抬起頭，雙眸之中藍焰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