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華泰證券app的指紋驗證聲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回蕩，像把生銹的手術刀劃開結痂的傷口。陳默盤腿坐在吱呀作響的二手沙發床上，三星手機的裂屏映出他眼下的青黑，那道從st天業維權時留下的劃傷，在屏幕藍光下泛著淡淡疤痕。
總資產︰¥32,157.43
持倉市值︰¥0.00
他的手指猛地收緊，鋼化膜上立刻浮現細密的指紋油漬。這個數字比三個月前少了整整六萬八，相當于父親在工地搬磚兩年的收入，也等于女兒朵朵未來三年的幼兒園學費。交割單上的交易記錄像串帶血的珍珠︰9月13日割肉寧德時代，虧損22,458元；10月8日追漲中芯國際，當日跌停虧9,200元；11月22日融資倉爆雷，賬戶被券商強平扣款38,765元……每一筆都用紅色標出，像極了st天業退市時的警示公告。
窗外飄進糖炒栗子的焦香，混著杭州秋日的桂花香。樓下鳳起路證券營業部前，穿藏藍色制服的保安正驅趕佔道的股評攤︰“王姐別信他，這票去年就被證監會立案了！”禿頂中年人舉著的激光筆在牆上投出扭曲的k線圖，“國資重組”四個大字隨著他的動作變形，宛如陳默記憶中st天業的“戰略協議”公章。
他突然抓起手機沖向陽台，三十七層的風灌進洗得發白的優衣庫襯衫，吹得晾衣繩上的嬰兒連體衣啪啪作響。證券大廳的ed屏滾動著刺眼紅字︰【恭喜客戶王xx中簽神州細胞，首日漲幅320！】那個“王xx”的名字讓他想起老張的廢品站，想起女兒朵朵總把奧特曼卡片送給收廢品的老人。
“陳先生，您的賬戶已120天未登錄。”
手機里的ai客服突然發聲，嚇得他指尖一顫。設置這個語音提醒時，他剛從icu交完母親的治療費，那時賬戶里還有十萬本金。現在回想，第一次融資買入st天業的那個下午，陽光也是這麼刺眼，營業部經理的笑臉也是這麼溫暖︰“小陳啊，重組成功就是十倍股，這點利息算什麼？”
“冊那，小阿弟要跳樓啊？”
帶著滬語腔的喊聲從樓下傳來。陳默探出頭，收廢品的老張正仰著臉，三輪車上堆滿過期的《股市動態分析》，車斗里還躺著朵朵送的“量化戰神”奧特曼卡片。老人手里攥著把印著牡丹花紋的太極扇，扇面邊緣磨得發白——那是1995年萬國證券的紀念品，他曾在紀錄片里見過一模一樣的款式。
“張叔別瞎說！”陳默縮回身子，褲兜里的銀行u盾硌得大腿生疼。金屬外殼上的“327”刮痕在夕陽下泛著冷光，那是上個月醉酒後用鑰匙劃的，當時他正看著327國債事件的紀錄片，管金生的囚服編號在屏幕上一閃而過。
老張的三輪車吱呀呀碾過梧桐落葉，車斗里的雜志被風吹得嘩嘩響，某期封面標題《量化交易︰散戶收割機》格外醒目。朵朵追著車跑，小皮鞋踩碎落葉︰“張爺爺，這張卡片給你！”她舉著的賽羅奧特曼卡片背面，隱約印著“科創板做市商日均成交額41”——正是上周上交所公布的數據。
手機再次震動，民生銀行的催款通知像道驚雷︰【您的消費貸已逾期30天，今日1800前未還款將上報征信】。旁邊是美團騎手的入職邀請，附件里寫著“月入八千，時間自由”。陳默盯著屏幕，突然想起《都市︰從炒股開始暴富》里的主角，那個靠打板逆襲的故事，此刻顯得格外諷刺。
刪除確認框在此時彈出︰【確定卸載華泰證券漲樂財富通？所有本地數據將被永久清除。】
他的食指懸在“確定”鍵上方三毫米，指甲縫里還卡著昨天幫朵朵剪指甲時的碎渣。交割單的最後一行在眼前晃動︰12月5日清倉中國平安，虧損18。那天他剛讀完大v的《保險業至暗時刻》，第二天銀保監會就出台養老改革新政，股價應聲暴跌。
“15年管金生的獄中筆記拍出230萬。”老張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他說散戶最大的敵人不是莊家，是自己的貪心……”
疾馳而來的灑水車打斷了後半句，《走進新時代》的旋律中，陳默想起2020年第一次開戶的場景。穿深灰西裝的大堂經理遞過風險告知書，指尖敲著“新股民平均存活期11個月”的黑體字︰“小陳，想清楚了？”
卸載進度條走到99時，朵朵的驚呼從樓下傳來︰“張爺爺！這張青眼白龍卡背面有字！”陳默的手指本能地縮回，看見老張舉著卡片對著夕陽，金屬光澤在他蒼老的臉上流動，隱約可見“做市商制度”的模糊字樣。
夜幕降臨時，手機終究沒被卸載。陳默把它塞回口袋，指尖觸到地鐵卡冰涼的邊緣，磨砂表面印著“鳳起路地鐵站c口”——那是通向證券營業部的出口。樓下的證券大廳已亮起夜燈，某散戶正對著屏幕怒吼︰“又他媽是對倒！”
他站起身，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襯衫領口磨得起球，卻還別著女兒貼的奧特曼貼紙。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像極了股票交易時的鍵盤聲。陳默知道，那個在k線圖中沉浮的自己，終究沒勇氣按下卸載鍵，而樓下地攤上，賣盜版炒股書的老漢正扯開嗓子︰“巴菲特親傳弟子秘籍！學會這招再也不被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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