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牆之外，錢塘江裹挾著磅礡之勢，那濃稠如墨的暮色，正一點點將最後一縷殘陽吞噬。余暉被拉扯得細長，在江面上灑下一片碎金，很快又被夜色淹沒。陳默目光呆滯，死死地盯著電腦右下角跳動的數字——1523，指甲下意識地在鍵盤縫隙里摳著，那里凝固的咖啡漬像一道道難以抹去的傷疤。
工位上，印著“螞蟻十年功勛員工”的馬克杯突兀地震動起來，杯底與金屬桌面相互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恰似指甲劃過黑板，直直地鑽進陳默的耳膜，讓他渾身一顫。
就在這時，屏幕右下角的oa系統如同一頭蟄伏已久的猛獸，突然彈出猩紅色的彈窗。而陳默，左手拇指正機械地反復摩挲著無名指根部的戒痕。這個自婚禮之後，便如影隨形的習慣性動作，此刻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在空蕩蕩的手指上割出幻痛，讓他的心頭猛地一緊。
待他回過神，目光聚焦在彈窗上，標題是醒目的加粗黑體——《崗位優化告知書》。當視線掃過正文里“n+1補償方案”的數字時，仿佛有一道強光直直刺來，刺痛了他的視網膜。38個月的月薪，看似是一筆巨款，可在現實面前，卻恰好只夠支付浦東那套學區房三個月的房貸。一瞬間，房貸的壓力、家庭的責任，如潮水般向他涌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幕牆，在32層的辦公區灑下一片斑駁光影。陳默獨自佇立在窗前，望著窗外波瀾壯闊的江景，思緒卻如亂麻般糾結。
“老陳，看江景呢？”身後冷不丁傳來實習生小劉清脆的聲音。陳默渾身一震，像被人窺探到了心底的秘密，慌忙合上筆記本。轉椅滑輪在靜音地毯上快速劃出半道弧線，發出細微的“咕嚕”聲。
待他回過神，才驚覺整個32層安靜得可怕。平日里不絕于耳的鍵盤敲擊聲、同事們的交談聲，此刻全然消失，就連空氣淨化器那微弱的嗡鳴聲也悄然無息，仿佛整個空間被按下了靜音鍵。
陳默目光掃視，只見二十米外的落地窗前，法務部的徐總監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盆綠蘿往紙箱里塞。綠蘿的葉片在穿堂風的吹拂下，瑟瑟發抖，仿佛也感知到了這壓抑而詭異的氛圍。
就在這時，工位隔板上突然探出半個腦袋，把陳默嚇了一跳。“听說技術部要遷到新加坡總部......”風控組的王姐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她說話時，指甲上新做的貓眼石美甲在隔板上敲出細碎聲響，就像在彈奏一首緊張的旋律。
陳默下意識地吸了口氣，王姐身上飄來的苦橙香水味瞬間鑽進他的鼻腔。這味道，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周三的例會。當時，這股香味就縈繞在ppt翻頁器周圍，而現在，那只翻頁器正靜靜地躺在他抽屜最深處。在翻頁器下面，壓著一本包著《java編程思想》書皮的盜版小說。紅色書脊露出半寸，燙金的《都市︰從炒股開始暴富》標題在陰影里若隱若現。
午後慵懶的陽光，透過寫字樓滿是灰塵的窗戶，無力地灑落在陳默的辦公桌上。陳默正坐在工位上，拇指熟練地掀開那本泛黃的小說，第88頁的故事里，主人公站在陸家嘴的天台，意氣風發地用手機買入“”代碼的股票，小說里的k線圖如同一條騰飛的火箭，直刺雲霄，瞬間暴漲。
就在陳默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文字里時，手機在褲袋里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他掏出手機，微信對話框彈出妻子林薇的消息。然而，當他剛看到“孕酮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說……”時，oa系統突然彈出一個新的彈窗，無情地覆蓋了未讀完的信息。那是一張電子離職證明，生效日期赫然印著2023年3月17日——他38歲的生日。
陳默望著屏幕，整個人如遭雷擊，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手機差點從手中滑落。
“陳工，麻煩簽收下這個。”一個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默轉過頭，看到行政部的姑娘抱著紙箱，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他身後。姑娘胸牌上“實習生”三個字，被馬克筆粗暴地涂改成“正式工”。紙箱里，陳默的門禁卡和那盆養了五年的虎皮蘭靜靜躺著，虎皮蘭葉片上，上周團建時濺上的紅酒漬依然清晰可見，像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陳默機械地接過紙箱，一股酸澀涌上心頭。他突然想起上個月深夜加班的場景，當時整個樓層寂靜無聲，只有清潔阿姨拖動紙箱的聲音。他親眼看到清潔工把整箱工牌倒進碎紙機，藍白相間的塑料碎片在機器里飛速旋轉，發出類似骨骼碎裂的聲響。
電梯載著陳默，如一只鋼鐵巨獸緩緩下行。轎廂的鏡面牆上，清晰地映出他松垮的灰西裝。這套西裝，是五年前林薇送他的升職禮物。猶記得那天，林薇笑意盈盈，用她那雙縴細的手輕輕撫平他的肩線，嬌嗔又滿含期待地說︰“要做金融街最靚的仔。”那時的話語，此刻仿佛還在耳邊輕輕回蕩，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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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電梯在28層穩穩停住。剎那間，幾個抱著“阿里雲”紙箱的年輕人如潮水般涌了進來。他們活力四射，手機大剌剌地外放著《孤勇者》的副歌，激昂的歌聲在這密閉的轎廂內不斷踫撞、回響，如同洶涌的浪潮，卻在陳默听來，空洞又虛無。他默默將身子往角落縮了縮，試圖避開這喧囂，可那歌聲卻如影隨形，刺得他耳膜生疼。
走出電梯，陳默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地鐵站口。地鐵站口的ed大屏，正不知疲倦地輪播著科創板指數，那跳動的紅光，在他鏡片上忽明忽暗，恰似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他下意識地隔著襯衫口袋，摩挲起那本盜版小說的硬殼封面。就在這時，指腹觸到內頁夾層里一個硌手的異物——是枚鉑金婚戒。
昨夜的場景，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在他腦海中閃回。林薇滿臉憤怒，摘下戒指狠狠摔在餐桌上，尖銳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備孕調理要三萬八，你選的學區房物業費八千六，還有……” 陳默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戒指的邊緣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
暮色像一塊巨大的灰布，緩緩籠罩著錢塘江畔。江風呼嘯而來，裹挾著對面亞運場館工地的金屬銹味，直直地撲向陳默。這股帶著工業氣息的風，瞬間鑽進他的衣領，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手機日歷彈出提醒︰“1830 孕前營養課上海國際婦幼保健院）”。陳默瞥了一眼手機屏幕，無奈地嘆了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轉身走進全家便利店。
便利店內暖黃的燈光，與店外的灰暗形成鮮明對比。冷藏櫃的燈光灑在小說封面上，書中主人公站在堆滿金條的k線圖前，嘴角掛著自信的微笑，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陳默的目光在封面上停留片刻，心中涌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他踱步到保溫箱前，最後一份16.8元的咖喱豬排飯正靜靜地躺在那里，等待著被人帶走。飯盒上的條形碼旁印著“保質期至20230317 2359”。望著這份即將過期的食物，陳默感覺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生活，在現實的浪潮中搖搖欲墜，隨時可能走向盡頭。
他伸手拿起豬排飯，塑料袋發出沙沙的聲響。便利店廣播里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可陳默卻無心聆听。窗外，錢塘江的江水在暮色中翻滾，遠處的城市燈火輝煌，卻沒有一盞為他而亮。孕前營養課的時間迫近，生活的壓力如潮水般洶涌而來，而他，就像漂泊在江面上的孤舟，不知該駛向何方。陳默付完錢，推開便利店的門，江風再次襲來，他緊了緊外套，朝著婦幼保健院的方向走去，身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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