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嫣瞥見牆上自己的影子,發髻上的天鵝釵歪向一側,那白玉脖頸被皇帝的手掌扼住般的姿態,像極了被折斷翅膀的禽鳥。
    "陛下!"
    她掙扎著踢翻了腳邊的鎏金痰盂,那清脆的響聲刺破了殿內的曖昧︰"淑妃娘娘的尸首還未入殮......"
    她話音未落,已是泫然欲泣,那淚珠在眼眶里打轉,偏偏不落下來。
    皇帝動作一頓,眼中的迷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
    "罷了罷了。"
    這一句話,總算是讓皇帝放下心來。
    他松開手,任她跌坐在地,自己則走到窗邊掀起帷幔,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他臉上。
    他突然轉身,眼中閃過一絲獰笑,一雙手忽而捏住她的下頜,然後往自己臉上拉近,目光里撲朔不止︰
    “朕的母妃素日最是疼朕,她曾經小產過一次,朕斷不會再叫你受一次那般苦楚。你總提起淑妃,是怕朕忘了你當年在冷宮里,是如何求著淑妃饒你性命的嗎?”
    賀景嫣渾身一僵,倔強得不肯抬眸,卻看見了皇帝腰間的玉帶鉤。
    那蟠螭紋的龍首瞳仁,此刻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恰似他眼中那抹扭曲的、將她視作母妃替身又夾雜著控制欲的瘋狂。
    殿外突然傳來小太監敲梆的聲音,梆子聲透過厚重的宮牆傳來,竟像是從墳墓里敲出的喪音。
    皇帝側頭看她,半邊臉浸在陰影里,另一半卻被燭火照得通紅︰
    "這宮里的恩寵,從來都不是白給的。你既承了這張臉,就得擔著母妃與朕未了的情分......"
    皇帝的手指隨意撫摸著賀景嫣的鼻尖,在漫不經心的打量時,卻瞥見了她眼底深藏的厭惡,頓時冷笑一聲,用力將她的頭甩開,帶著一臉的冷笑去了馮淑妃的殿內。
    “讓苗典和齊國安一起過來問話。”
    賀景嫣跌坐在地,听著皇帝甩下一句話和遠去的腳步聲,眼皮不住跳動。她閉眼定了定神,腦海中卻浮現出賀老太爺的面容。
    多少次在夢里,她都夢見過自己當年選秀落選,跟著一群落選的秀女出了宮門,而賀老太爺就正好在門口笑眯眯的等著她,要帶她一起回府。
    可散落在地上的天鵝釵還在微微顫動,綠石翅膀反射的光晃在她眼底,恍若賢太妃畫像上那雙含笑的眼楮,此刻正透過時空,幽幽地望著她。
    許久後她起身,再睜眼時已恢復往日的貴氣端莊,仿佛方才的狼狽從未發生,那個失態的人並非自己。
    某一夜的三更時分,長生殿的匾額在冷月中泛著青白,長生殿的匾額上 "生" 字缺了半撇,倒像是個 "牛" 字。
    賀景嫣披著黑色披風,踏上積滿落葉的台階,只覺這 "長生" 二字說不出的諷刺,冷宮里求長生,何異于水中撈月,只叫人覺得活剮凌遲、生不如死。
    她慢慢踏上熟悉的台階,只覺得這里物是人非,黑色披風下擺掃過階前枯荷缸,驚起一團蜷縮的壁虎。
    她熟門熟路踏上另一層剝落的朱漆門檻,到了一間偏殿內,殿內雖祥龍柱上金漆剝落,梁間八仙過海的雕刻蒙著厚塵,卻雕刻的栩栩如生,與地上殘破的桌椅相映,更顯淒涼。
    梁上的蛛網時不時掉落下來,周圍傳來        的爬蟲聲,窗外的月光透過破了洞的窗紙照進來,光柱里可見無數灰塵飛舞,牆角霉斑也在月光下泛著青幽。
    破了一半的紫檀木雕碧霞百蝶嬉春拔步床上,一個女子正雙手抱膝,聞聲緩緩抬頭,脖頸轉動時發出 "咯吱" 的骨節聲,听得人毛骨悚然,如朽木斷裂。
    她的脖頸被打得幾乎抬不起頭,脖頸以詭異角度扭轉,鬢發散亂如蓬草,她掙扎著抬頭時,亂發間露出的耳廓竟少了半片。
    三更的月光穿過長生殿破窗時,恰好照亮何昭容頸間那道青紫勒痕,那痕跡呈指節狀,邊緣泛著詭異的灰白,像極了殿前古槐上纏繞的枯藤。
    賀景嫣看著往日艷麗的何昭容早已憔悴不堪,眸里並無半分波瀾。
    她瞧見賀景嫣,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便勾起一抹怨毒的笑,那笑容扯得臉上傷痕生疼,何昭容的聲音從拔步床陰影里擠出來,帶著喉間痰鳴般的嘶啞︰
    "我道是哪路貴人,原是賀家那位慣會裝觀音的小主。我竟不知小門小戶的賀家也能出來你這麼一號人物,賀景嫣,你倒真是好手段!當年在御花園被我賞了耳光,如今倒能來冷宮瞧我的笑話了?"
    何昭容看著平日里被眾人欺負得十分狼狽的賀景嫣,她那張明艷貴氣的臉此刻卻是平靜的望著自己,可眼角微眯的弧度卻出賣了她。
    這賤人小門小戶里出來的,平日里是出了名的不爭不搶,也不輕易和誰親近,宮里人看不上她的家世,就連陛下平日看起來也對她不過爾爾。
    可就是這麼一個看著無害的人,居然可以害了馮淑妃流產,還栽贓到她的頭上。
    她盯著賀景嫣那張平靜的臉,咬牙切齒︰"你這賤人平日里裝得不爭不搶,誰能想到是條美人蛇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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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來冷宮瞧我熱鬧,你不過也是個得志的小人罷了!”
    賀景嫣慢慢走近她,銀線繡鞋碾碎了一只爬過腳背的潮蟲,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披頭散發的何昭容,只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挑,冷聲道︰
    “小人也好,君子也罷,現而在這冷宮的是你,而非我。”
    何昭容眼色晦暗的看著她︰“你是什麼意思?”
    說罷,從袖中取出個錦緞荷包,隨手丟在破床上。
    荷包散開,里面滾落出幾枚血淋淋的指甲,何昭容見狀臉色煞白,瞳孔驟縮,厲聲喝道︰"你這是何意?"
    賀景嫣立在當地,月光透過破窗灑在她臉上,半邊明亮半邊陰翳,恰似半闕殘詞,顯得她整個人陰氣森森,宛如索命的女鬼︰
    “這可是你家那位會藥理的女使呀。”
    賀景嫣眼里蕩漾著陰森的起伏,與平日貴氣端莊的模樣截然不同,她上前一步,裙角掃過地上的瓦礫,眼中忽有淚光閃動,卻非悲戚,而是怨毒凝成的寒星︰
    “馮淑妃不過害我在冷宮里幾個月,我始終都是能出來的。而你卻是害我流產,就連煙霞都被當了替死鬼。何予芹,你們何家還真是人才輩出啊,馮淑妃不過是被你捎帶上的,懂嗎。”
    賀景嫣逐漸緩了過來,何昭容卻突然對上她的眼楮直笑,聲如破鑼︰
    “賀景嫣,你把自己說的那麼高尚,可我卻是收到風聲。別人或許不知,我卻是瞧得明白,莊德妃宮里的一個灑掃太監可是你的人......”
    這話未說完,便被賀景嫣冰冷的目光截斷。
    她見賀景嫣眼中閃過一絲動搖,笑得更狠。她抬起枯手,指向破窗外的冷月︰
    "你瞧那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可咱們這些人啊,早就被碾成了月宮里的桂樹灰,連影子都照不進這琉璃瓦......"
    賀景嫣轉身就走,斗篷在夜風里撲拉作響,如暗夜蝶翼,只留下滿室蛛網與怨毒,在月光下靜靜糾纏。
    她沒有回頭,卻听見身後傳來何昭容低低的哼唱,那調子竟是當年賢太妃最喜歡的《霓裳羽衣曲》,只是荒腔走板,如同鬼哭。
    廊下的積水里,倒映著賀景嫣倉皇的身影,而水面上漂浮的一片桃花瓣,正被血水污染成深紫。
    她長得十足像級了賢太妃,早就是眾所周知的事了......她的耳邊回想起何昭容的哼唱,卻十足的想起了祖父那雙炯炯有神的眼楮,不由得滿淚縱橫,卻又不敢哭出來,只得咬碎銀牙往前走。
    自己的父親竟是瞞得自己嚴嚴實實!
    賀景嫣回到宮中時,煙露早已候在廊下,見她回來欲言又止,微微松了口氣,卻是神色復雜。
    她想起除夕宴上那日,賀景嫣見到賀景春的情景,幾乎是錯愕了許久。
    賀景嫣卻是一早就注意她許久,沉聲道︰“怎麼,覺得我狠毒?”
    煙露慌忙跪下來,再抬頭時已是心疼︰
    “小主,奴婢跟著您一路過來的,豈會不知您的難處?只是,奴婢實在不明白為何您連三爺也......”
    賀景嫣扶了她起來,手無意識地撫上小腹,眸光飄向窗外喃喃道︰
    “在這地方待久了,誰不是人不人鬼不鬼?我們都姓賀,在外人看來是一家的。一則若是和他有了牽扯,給外人留下的把柄實在太多,難保日後別人不會借他的手來拉我們下水,我這也是在保全自己......”
    二則......
    當日他若是把毒藥說出來了,自己雖大可推到莊德妃身上去,可她母家畢竟是名門望族,輕易搖不得,自己也會被皇帝懷疑。
    所以她只瞧那日一眼,便打算好了後路。
    那日藥罐子就算真說出口也無妨,試問自己的弟弟若是死了,誰還會懷疑是她自己下殺手?
    只能是有心人陷害她,連累了自己弟弟。所以即便自己被拉出來,也總有這個替死鬼可擋,再順水一並推給哪個倒霉宮人或位分低的嬪妃。
    煙露看著她忽明忽暗的臉色,終是咽了回去,只默默為她卸去頭面。
    清明時節雨紛紛,賀景春在除夕時凍了許久,因而咳疾又開始復發起來。這幾日夜里總睡不好,豐年只得每夜在爐子上熬著雪梨銀耳,若是听到賀景春咳嗽了,便好隨時盛用。
    等到了初夏,賀景嫣有孕的消息傳到了賀家。
    皇帝剛失了個孩兒,如今又得喜訊,龍顏大悅,二老爺和二夫人當日就把這消息和賀老夫人說了。
    賀老夫人歡喜得不得了,心里又十分疑惑,私下和春華道︰“怎的也沒听那藥罐子提起過,莫不是他有意隱瞞著家里?”
    春華正為她捶著腿,見老夫人盯著博古架上的琺瑯香爐,忙放輕了力道,聞言沉思了半晌方道︰
    “老太太,家里比不得宮里規矩大,大小姐在宮里需得事事謹慎小心,許是等聖上賜了恩典才好報喜呢。”
    賀老夫人覺著也有道理。
    賀景春剛下了值就被賀老夫人叫了過去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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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大姐姐在宮里不易,咱們家一向是說不上話的,也未能進宮見一次面。你可要記著你祖父對你的好,要幫襯著你大姐姐才是。”
    賀景春只得老實道︰“孫兒在太醫院幾個月都未曾見過大姐姐身邊的宮女......若是遇上了,肯定要幫襯一二的,畢竟是一家人。”
    他看到賀老夫人的臉色,忙轉了個口,賀老夫人這才面色稍霽。
    他心里明白,賀景嫣不想自己和她有什麼瓜葛,否則早就遣了人來找自己,況且都是姓賀的,在宮里走得太近未免是件好事。
    而姚氏在夏初也有了喜,今日在青林院說了這事後,賀老夫人十分高興︰“這也是咱們家的喜事啊。”
    她忙命人去庫房取了幾匹織雲錦,又打了副赤金鯉魚戲水手釧,預備著給孩子滿月用。姚氏謝過之後,賀老夫人拉著姚氏的手道︰
    “咱們時哥兒年紀也不小了,如今這年紀才有了第一個孩子,這頭一個孩子須得精心照料。若不是他祖父執意要他們哥兒幾個有了功名後再成親,怕是青林院早就十分熱鬧了。”
    姚氏點頭應諾,她心里正盤算著,果不其然,老夫人話鋒一轉開口道︰“咱們女子十月懷胎最為緊要,可也總要替時哥兒打算。”
    姚氏只得先應下,隔日姚家便特地叫了位大夫和婆子過來照應著,又送了許多補品來。讓賀老夫人生氣的是,姚家給姚氏送了位女使過來,說是通房,可實際上卻只服侍姚氏一人。
    老夫人雖有不滿,礙于姚家門楣,也只得按下不提,轉頭又為賀景媛物色親事去了。她年紀大了,眼光又高,二老爺和二夫人選的幾戶人家她都不滿意,更是難找。
    二老爺和二夫人的意思是想等到賀景旭和賀景昌秋闈後再看看。萬一兩個都中了,賀景媛的婚事也能更有底氣。
    恰似攀高枝的雀兒,總要等枝頭穩了才好落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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