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嫣在鞭炮聲中步履輕盈地緩緩走來。賀老夫人站在門口，滿臉笑容，眼楮都快眯成了一條縫，高興得簡直無法形容。
她上前親熱的摟著賀景嫣，心肝寶貝的叫著，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祖孫之間感情有多深厚似的。一群人便也高高興興地向怡景堂往回走。
景春覺得賀景嫣並不是真的高興，就連賀老夫人和她說著好話，她始終只是一臉淡淡的表情，沒有絲毫興奮或喜悅之情流露出來。
等到了怡景堂，賀老夫人屏退了其他下人，又親親熱熱的和她說著︰“我一早就說了，我孫女長得如此標致，聖上看到必定會十分心動，你瞧瞧，這不就中了？”
賀景嫣依舊只是微微一笑，並未開口回應。賀老夫人見狀，以為她有些害羞，便接著道︰“等我嫣姐兒日後得了恩寵，在宮里站穩了腳跟，可要記得家里的恩情，咱們家把你養到這麼大實屬不易......”
話未說完，只見賀景嫣突然雙膝跪地，挺直身子，臉龐此刻卻浮現出一抹悲切之色。她眼眶微紅，聲音略微顫抖地說道︰“回到家里，還未向祖父祖母請安，是孫女的不是。”
待她恭恭敬敬地行完禮後，緩緩起身，美眸流轉間又朝賀老太爺深深看了一眼，情深意切道︰“孫女深知祖父對孫女關懷備至，日日不辭辛勞地在宮門口守候著孫女一同歸家，孫女再次拜謝祖父。”
站在一旁的景春聞言心里一動。他知道賀老太爺是不太贊同賀景嫣選秀的，他曾經私底下和賀二爺說過︰“咱們小官家最重要的是腳踏實地，一代一代慢慢積攢家業、韜光養晦就好，這樣才是長穩之計。實在沒有必要將嫣姐兒的一生都搭進去呀。”
可賀二爺和二夫人哪里會听進去。那是人家的父母，人家自己決定。
賀老太爺此時笑著把她扶了起來，滿含慈愛的關切道︰“嫣姐兒可有什麼難處，盡可在眾人面前說說。”
賀景嫣是個聰明人，她再次跪下，看著賀老太爺誠懇道︰“孫女本就不想進宮，無奈因著父母之命才進宮選秀，就連穿衣打扮都是照著母親的吩咐來的。現而今被選上，木已成舟，孫女沒什麼好抱怨的，進宮後自是努力向上，爭得盛寵。”
她又磕了一頭︰“只是選秀之時，孫女進宮時時被不少貴女嘲諷出身不高，家世微薄，就連今日面選，主子們話里話外都帶了些許意思。孫女雖不會自怨自艾，可听了宮里許多消息，今也告知家里一二。”
“此次進宮一共五十九人，孫女的身世實在算不得什麼，就連日後要進宮的位份也不會高。在此希望家里長輩莫要給我太大期望就是，孫女只求能在宮里平安終老，別無他求。”
面色陰沉，嘴唇微張，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賀老太爺揮手打斷了︰“你能有這般想法著實不錯，你的意思我也知曉。咱們家如今突逢此等大事，外頭的人來看或許算是一樁喜事，可仔細想想，自古入宮能得善終的又有幾個？”
說到此處，賀老太爺不禁微微嘆息，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先帝的後妃里面，除了皇後成了太後，三位妃子成了太妃，跟著皇子在府邸里安度晚年外，其他妃子幾乎都死在了各種宮斗和政治斗爭當中，大多成了犧牲品。
他看著這家里最大的一個孩子，眼中滿是慈愛與疼惜，聲音有些哽咽︰“你放心，在你平安生下子嗣，有個終生的依靠之前，我們家絕不會仗著你的勢胡來。斷不會學其他妃嬪的外戚一樣，在外仗著宮內主子的勢胡作非為，更不會在家里對他人刻薄寡恩落了口舌，給你在里面帶來麻煩。”
“祖父我雖是小門小戶里的白丁人家打拼出來的，卻也知道宮里的妃嬪忌諱的就是插手政事。要是想平平安安的下去，首要之事便是娘家自身必須謹言慎行、堅守本分，做事和名聲都不能出了差池，以免連累了宮里的女兒家。”
賀景嫣雙眼泛紅，低著頭恭恭敬敬地應道。
听了他這話，賀二爺和二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特別是二夫人，更是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話在點誰，有人心里門清。
府里當晚就特地辦了場家宴。這頓家宴眾人神色各異，並無二話。
按理來說，這這半個月里，宮中的嬤嬤應當會陸續前往各個入選官員的家中，好好教女兒家兩個月的規矩了。可賀家這邊，宮中派來的嬤嬤竟然一直拖延到距離最後期限僅剩一天的時候方才姍姍而來指導規矩。
二夫人心頭著實感到十分不快。原本還滿心歡喜地認為自家女兒成功入選之後，好日子就要來了，未曾想到這麼快就遭遇了如此明顯的下馬威。
可她也只能想著，忍了口氣，高高興興地接了嬤嬤。之前的太監帶了嬤嬤和旨意過來了，眾人早就備好了香案，跪在大門內听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理寺左寺正賀硯清長女賀景嫣，著封為正七品御女。于九月十五日進內宮，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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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春眼睜睜地望著那個太監漸行漸遠，但就在其即將消失于視線之際，竟突然停住腳步，還神色復雜的看了賀景嫣一眼。還未及景春細想其中深意，那太監便匆匆離去。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賀景春從是非堂回來的時候，踫到了賀景妍。
賀景妍亭亭玉立于小徑旁，像是在這里等了他一會了。一見景春走來，賀景妍清麗的桃花眼一亮，開口道︰“我做了點心，等會要去大伯母那里坐坐，三弟弟要不要先陪姐姐坐會？”
景春知道她是來找自己的，只是要找個托詞。便微笑著輕點下頭，帶著她去了霽月堂，在花廳里面坐下來了。
景春本來要叫豐年和豐穗出去，卻被賀景妍攔住了︰“無妨，就讓他們留在這兒吧。畢竟有旁人在場看著，也不會過于引人注目，惹人閑話。”
雖說本朝同姓兄妹姐弟間男女之防不大，並不像其他朝代那般嚴苛，但她此舉也是在避嫌。
景春便叫豐穗端了橘子水，賀景妍就笑著打趣他︰“真是奇了怪了，我每次來，你都不上茶給我，次次都是叫甜水。”
景春便笑起來，叫豐穗把前陣子齊國安送自己的雨前龍井拿一些出來泡茶。
沒過多久，豐穗就端著泡好的雨前龍井茶走了進來，輕輕放在桌上。賀景妍則直勾勾地盯著景春，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擔憂之色，緩緩開口︰“二房日後若是得了勢，賀景媛他們對你可就更是肆無忌憚了。”
景春听了這話，先是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屋內，見在場的皆是自己的心腹之人，心中稍安。他沉默片刻之後，方才悠悠回應道︰“順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賀景妍便笑笑，只喝茶。她今年十四，還有一年就及笄了。隨著年齡漸長，她的氣質愈發空谷幽蘭，那雙桃花眼眼波流轉間透露著一股泉水般的溫婉，整個人看起來書卷氣十分重。
她一向不喜歡戴赤金的頭飾，說赤金俗氣得很。她今日梳了百合鬢，用了一串白玉靈芝如意嵌珠石的瓔珞綰了頭發，中間篦著一個金瓖紅玉刻雲紋流甦發梳，顯得格外別致典雅，又戴了兩支八寶透水白玉銀葉釵，又穿著一身淺碧色密繡湘妃竹對襟裙襖，脖子上戴著一個蝙蝠花卉如意鎖。
打扮得十分脫俗，更是與她自身濃郁的書卷氣相得益彰，襯得整個人超凡脫俗，似乎不沾半點世俗之氣。
景春看著她，不由得問了一句︰“大姐姐入了宮，我看著她好像不太高興。二姐姐，如果是你，你也會不想進宮嗎？”
賀景妍听到這話，先是微微抬起頭，用清麗的目光掃了景春一眼，隨後緩緩地將手中的白瓷染青花茶杯輕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沉默片刻後，才輕聲說道︰“這宮中可不是什麼好去處。一旦踏入宮門，除非能夠有幸躋身于四妃九嬪之列，不然一輩子都見不著家里人。”
景春不由得驚訝的嘴巴微開，他沒想到賀景妍會這麼說。
賀景妍看他吃驚的樣子，心中暗自嘆息一聲，便和他說了起來︰“咱們賀家家世薄弱是真，在朝中缺乏有力的支持，所以大姐姐一切都得靠自己，一進宮就得熬。若能熬得出頭之日，就是全家跟著一起榮耀，若是沒熬出頭，要麼慢慢老去，要麼被斗垮。不管哪種，大姐姐這一輩子怕是都要在那高高的宮牆之內蹉跎了。那日大姐回來，和祖父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說到此處，二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一絲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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